我总要上下四方寻求,得到一种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即使人死了真有灵魂,因这最恶的心,应该堕入地狱,也将绝不改悔,总要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
—《地狱》
有一段往事我从未提起,因为我一直觉得那是一场梦,梦的内容让人难以启齿,有我,有浪叔,那是林薇死前的那几天发生的事情,有一天夜里浪叔来到了我的房间,他赤身裸体,而我也不着寸缕,我们如胶似漆、干柴烈火,如同蜘蛛编制的网错综复杂、相互交织…
我怀念那种感觉,梦里的感觉是甜蜜的、漫长的、幸福的。我拥有他,而他也拥有我,如同很多少女漫画一样,男主和女主最后在一起了,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沉醉在那个梦里,在那个梦里,我们做了从前那次未完成的所有,然而,等我醒来时,那只是个梦。
春梦无痕。
我耻辱于这件事,而看到浪叔带着那个女人来的时候,他对我除了怜悯就是惋惜,再看不到其他一丝一毫的特殊情感,我开始迷茫,我当然知道那天晚上的人不是他,或许是他,但又不是他,是他吗?潜藏在他内心深处不断引诱着我的那头狮子,我甚至想拨开他的灵魂,把那个人分解出来,我要让他抱着我对我说爱我,而不是贪图我身体的年轻,然而我知道,他不是他。
我知道那个医生是他的心理医生,我也知道她是真的想要帮我,所以我还是问了她关于他的事情。
“我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我说。
她疑惑中带着惊喜,仿佛是喜悦于我的主动提问,这样看来我的状态是已经好了不少,居然主动提问了。
“你问吧,我尽量都回答你。”
我眼神坚毅起来:“浪叔的体内还住着一个灵魂?”
她一脸诧异,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
“没关系,浪壹曾经告诉过我,我知道他的事情,他的体内还有一个人,而你们的作用,就是消灭那个灵魂!”
“你们能不要让他消失吗?”我看着她,忽然变得扭曲而疯狂。
我知道那时候的我已经失去了理智,我不想让她们伤害甚至消灭那个灵魂,那个曾与我欢好的灵魂,我疯魔一般地期盼他活着,或许一直以来我爱上的从来都不是温柔体贴的浪叔,而是疯狂贪婪的另一个灵魂,他本不该出现,可他却不时发出莫名的气息来引诱我,甚至于我克制不住自己竟然还想对他投怀送抱,我爱他,这便是爱吧。
“他的身体里确实有两个灵魂,一个是他,而另一个灵魂确实不应该存在。”她严肃地看着我。
“为什么啊。”我无力地说着,我克制住自己奇怪的冲动,我告知自己这是一段令人恶心的关系,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那样疯狂,我愿意把自己敞开,让他撩拨,我变得下贱而罪恶,我好像游走在粪水里的臭虫,我卑微得直不起腰,我趴在地上,像一匹马,我期望他可以正眼瞧一瞧我,哪怕是踹我一脚,我好渺小,我自己都看不到我自己了……
我好渺小,像一粒沙尘,我被吹到了地狱里,地狱的烈焰将我炙烤,我从沙尘变成了灰迹,最后消失了。
她说:“我的工作就是帮助他找到自我。”
“找到自我...”这句话一直重复在我的脑子里。
我的耳朵发出嗡嗡的声音,我听不到了。
夜,又来了。
这次的梦又回到了那个雨夜,我看到有两个人在拖拽一具尸体,那具尸体不是别人,而是林薇,我感到诧异,为什么会是她呢?她不是跳楼死的吗?我看不到那两个人的脸,我只看到他们一人拽着一只腿,正奋力地往水渠里拉,那个女孩苍白的脸、乌黑的发、淋漓的发…她又变成了春琴,我想上前阻止,而我却动弹不得,我被藏在一处堆放木材的缝隙里,我躲在里面,像一座石雕一样,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漂浮在水渠之上,而那两个人仓皇逃窜,我拼命地想看清楚他们的脸,然而雨太大了,他们好高,我只能看到肩膀,但我知道,春琴不是死于意外,她本来可以同我一样得救的,我躲在木材下,身体和精神的折磨让我失去意识。
我再不能知道更多了。
...
我住院期间,浪壹经常来看我,但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是那个心理医生治疗我的第三天,那天他的状态不太好,我没有说话,看到他的表情后,我毫不犹豫地看向窗外,而他的表情是一脸难以置信。
我知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事情,毕竟也是他联系的我的父母,他这样的表情我也可以理解,但我内心仍然觉得苦涩,我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我打心底里想着:为什么有一天连你也会这样看着我...
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全部都明白了,我跟他之间大概是回不去了。
他说话了,他问我我为什么哭?
我笑了笑,用手捂住眼睛,摇了摇头。
他看着我,对我说:我喜欢你。
我放下沾满泪水的手,我看着他,心里却更难受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喜欢我,我这样一个身体不完整、灵魂不完整的残疾人,一个身处地狱的叛徒,一个不知廉耻爱着他父亲的罪人,我只觉这一切的发生没有丝毫意义,但却宛若隔世。
或许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还是只是那个逃避了一切的无忧无虑的付春山,而现在,我变回了同春琴一起死去的身处地狱的何舟。
他看着我,把他带来的花束放在我的床头,然后坐到我的身边,他说没关系,事情总会过去。
我摇摇头,心想:你说的总会过去,是哪一家事呢?是我曾经所遭受的阴影,还是我想寻找的真相,是我想为春琴讨的公道,还是说是林薇的死另有原因...可是我不想他们过去,那一帧帧、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无论我做什么都挥之不去的画面,过去了,我想抹掉这些,可是他抹不掉,我知道我一定是见过真相的,可是这些记忆碎片根本拼凑不完整,我很痛苦啊,你如今跟我说的这些,根本过不去,过不去...
他又同我说了很久的话,然而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我木讷得像个破布娃娃。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心理医生走了进来,她笑着对浪壹说:“她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不过我会尽力帮助她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他点点头,仍然看着我:“我会等她康复的。”
然后他对她笑了笑,离开了。
不过我没有注意他的笑,甚至不知道到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要是我注意到的话,那可真是个如沐浴在和煦阳光下般的微笑,是一个让人难忘的笑。
他送了我一束花,花的上面有一个信封。
我一直没有拆开来看,浪叔替我收走了它,而浪壹,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