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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舟

春山和浪壹的父亲

    我想作为猎人给它致命一击,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它那样可爱,于是我违背了自己的本心,放过了它。

  —《放过猎物》

  我总觉得有些事一辈子不提,一辈子也不会找上门来,所以我选择放弃思索,就让那一切随风去吧,我想我是一个自私的个体,所以习惯性删除对自己影响不好的记忆。

  我原名何舟,在记忆伊始,我是叫这个名字的,付春山,随母姓,我问他为什么我不按照惯例随父性了,她说因为从前的一些事情,这个名字会让我记起一些不好的东西,所以就把这名字忘了吧,你真正的名字是“付春山”。

  可我一直知道我原本是何舟,为了迎合所有人的施舍和可怜,我告诉他们我不记得何舟这名字,我已经忘记过去的总总,我是一个新生的灵魂,一个换了地方生存的新人,我又可以拥有新的朋友、新的用品、新的身份…总之,在他们看来,我就应该是新的,就像一件沾满污渍的衣服经过了漂白粉的漂洗,又开始变得白净。

  然而,在我看来,这一切都只是假象,他们妄图营造让我舒心的假象,充斥着施舍和可怜,可我不想这样,我早已不再是我。

  一张经过漂洗的衣服,掩盖的不过只是表层,如果有一天褪色,白色的痕迹消失,污渍会不会又浮现出来?

  十年前的何舟躺在医院。

  她的身体痛得好像失去了知觉,就像人被开水烫后的第一反应不是炙热,而是寒冰刺烈,这两种感知仿佛有着相反的力量,或许被欺负的那个所受的不是欺负,欺负对方的那个人才真的是受欺负。她无法动弹,厚重石膏压在她的腿脚上,整个下半身布满了罐子与接口,裸露在外的不止是她的身体,更甚是她的灵魂,放眼望去,整个人沉重而狼狈,脸上身上满是擦伤与淤伤,看见的人无不是一脸悲痛。

  可人们为什么要替她悲痛呢?

  我厌恶他们用那样悲天悯人的眼神看待何舟,以那般遗憾的神情看我,那种的眼神让我更加惧怕,我惧怕或者,可我也不想死,我才十一岁,我还这么小,这个世界的一半我都没有感受到,仿佛刚步入的美好与幸福就此结束,话本里写的悲欢离合,难道在我这里就只剩下悲了吗?我不信,我的身体是一度,我的灵魂是另一度,如不然,给我一个新的躯体,一个不染纤尘、完好无缺的身体,可是我不是植物人,植物人处于静止空间之中,他们剥离了身体,即便是安乐死,周围人也没有负担,可是我不一样,我的身体没有完全坏死,我的思绪无法飘到外面去。

  我没有办法进行广阔的幻想,因为幻想之余,还有疼痛,伤势快好的疼痛、伤势快好的痒难,新生的皮肉从坏死的皮肉里出来,我看到护士日复一日的为我刮去脓血和烂肉,那种感觉是体会得到的,即便他们认为我在昏厥中没有知觉,但我知道,我在被不同的人观望。

  那时我无数次的希望我可以更重,那样我自然死去,不会有任何人为此怀有负担,我也不用艰难的为了大众活着,我好像施救的珍惜动物,被世人的怜悯与悲哀包围。

  何舟怎么了?

  她为什么一直躺在哪,还不穿衣服?

  我听到一个年轻护士和另一个年轻护士交谈,她们说:“这孩子被人强暴了,下半辈子多半是毁了…”

  “我看了那个伤啊,真的很惨,刚送来的时候,把医生和医院里其他的护士都下了一大跳,这孩子也就十一二岁吧,作孽呀!天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噫!医生在她身体里还发现了树枝和枯叶呢!施暴者也太变态了。”

  “作孽啊!”

  “唉,只能祈求快点找到那个凶手吧,那畜牲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得严惩才是!”

  “可怜这小姑娘啊!”

  “多好的孩子,现在却…”

  …

  我知道她们只是想要表达同情,得知这样的事,她们也难以忍住感慨,所以我原谅她们,也谢谢她们对我的同情,可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刺耳,我好希望我是个聋子,听不到她们描述我的伤势,因为每听一句我都觉得自己已经病入膏肓,立马就要死了;即使是活着,似乎也无法立足,仿佛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我,可怜的何舟,是个肮脏的受害者。

  那时候,我只希望世界能更安静些,最好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紧闭双眼,我只知道医生过来给我打了一针,然后我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连同潜意识一起昏睡过去,后来听他们说,那时的我竟做了一个星期的植物人,醒来以后,什么都忘记了。

  有警察来找我做笔录,可是我什么也记不起来,所有人看我都是一副怜悯,我当时一脸不解,知道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尘封的记忆也冲破枷锁,变得逐渐清晰起来,我是何舟啊。

  父亲和母亲商量说带我搬家,我们举家南迁,离开了熟悉的老城,去了一个新的地方,他们对我说:“春山啊,没事的,我们换个地方生活,在那里会有新的学校、新老师、新朋友…总之,我们会有新生活,会很幸福,爸爸妈妈会陪着你!”

  我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失去了太多记忆,我只能点头,下意识的幻想新生活会是怎样。

  我们搬到了新的地方,我的生活确实改变了,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花了比适应从前环境更长的时间来适应这里,我开始了新的生活,再没有人认识何舟了。

  我告诉自己,何舟同春琴一起死在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十年后的付春山坐在浪叔家的客厅里,等着浪壹收拾东西外出考察,我们主修的是社会学调研,所以今天的任务是走访。

  浪壹收拾东西很慢,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女人更麻烦。

  “浪壹!你好了没啊你…”我朝楼上吼道。

  “马上!稍等…”

  我开始玩弄自己的鞋带,将它系上又解开,用不同样式的绳结系好。

  这时浪叔竟然走了过来,他注意到我在那里等得无聊,温和地对我说:“你在系鞋带啊,还会这么多系法?”

  “倒也没有啦。”见他回我,我又处于本能的高兴起来,语气里充满童趣,“都是一些简单的系发,也没有什么其他特别。”

  “我来帮你系一个吧!”他说,“应该是你出来没有见过的系法。”

  我惊诧,又装作平静。

  “好。”

  他靠近我,蹲了下来,身上有淡淡的古龙香水味,我低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的身材还是那样魁梧,手臂到腰线的弧度完美得让人找不出一丝问题,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气息,这个词也不知怎的出现在我脑海,可现在在我看来他确实是诱人的,至少对于我来说,诱人到甚至想把他吃掉。

  “好啦!”他拍拍手,准备站起来,头往上抬,刚好与我的眼神相撞,我没有躲闪,他也没有,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好像都没有什么问题,坦坦荡荡似的,但我的心意骗不了任何人,这时候,我的脸已熟透了。

  他看着我,也发现了不对,连忙移开视线,站了起来,指着刚刚系好的结,像个孩童一般,说:“没见过吧!”

  我顿觉失态,低着头,恰也看着那结,可就在看到那结的一刹那,眼里开始出现恐惧神色。

  这结!我定然是在那里见过,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幕雨夜,我拼命回想,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为什么会令我下意识的产生恐惧?

  又开始了,又是那种若即若离的痛感,让人变得昏沉的绝望。

  恍恍惚惚间,浪壹下楼了。

  可是浪叔并没有那样敏锐,他没有看到我眼神中透露的恐惧,只是觉得我被他系的惊讶到了,好像是真的没有见过一样。

  “怎么了,你见过啊?”浪叔问我,脸上的兴奋声色转变为失落,这人根本不像个大叔,反而是个小孩子吧。

  “我总觉得很熟悉,但确实是没见过啦。”我含糊道。

  “是咯,大概是你会的也多,所以以为这也是见过的。”他说。

  “走吧!”浪壹拿着东西下了楼,走到我面前,冷冷地对我说。

  我看他面无表情,似乎心情不佳,也不好责怪他了,就同浪叔挥挥手,示意要走了。

  浪叔也不是傻子,看出儿子心情不好,也没有多说什么,朝我挥了挥手。

  一路上,浪壹健步如飞,我都快跟不上他了。

  大约走到另一条巷口,浪壹才对我说了第一句话:“不是让你离他远一点吗?”

  我还是困惑,但又想反驳,今天明明是他过来找我说话,难道我要置之不理吗?但我还是决定这样回复,因为我已经很生气了:“我为什么要照你说的做?”

  他看着我,终是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说不出具体原因?”

  他还是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浪壹!你平时话不是最多了吗?怎么现在就不能说了?”我强问道。

  “总之就是他有病,你离他远点,不用知道为什么!”

  “距今为止,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我反驳道,“而且他还是你父亲,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要说有什么不对劲,就是他太好了,太好了,他的好足以盖过所有奇怪的点,所以我根本没有办法在意他的反常之处!”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一个处于爱恋中的人,眼睛总是糊了一层白雾。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他说。

  我们仍然在走,但是速度由快到慢,最后他停了下来。

  他忽然把东西放下,两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对着我说:“你就那么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离得太近,他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他鼻腔里呼出的白气也呼进了我的鼻腔,他好像要认真说话,但实在离得太近,整个氛围没有一点庄严肃穆。

  我眨了眨迷惑的眼睛,盯着他,或许他也意识到距离太近,连忙低下头,放下手,退了一部,又抬起头,抬起头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桃色,他长得本就温温柔柔,是话本里玉面书生的感觉,所以现在看起来像个娇羞的女孩,可他又清了清嗓子,深呼一口气,这些动作用在普通人身上大概是表达事情的严谨以及必须认真听,可是在他身上,我只感觉到滑稽。

  我忍住不笑。

  在一系列的热身准备后,他终于开口道:“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母亲的原因,他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与母亲离婚后,他更加讨厌女性,虽然也接受了治疗,医生说他人格分裂,内心还有另一个人与他共享,目前这个人是我们所熟知的,可是有一个可能会刺激他内心灵魂的人出现,随时可能会复发。”

  他没有告诉我正符合成为那个刺激他内心灵魂的人,因为我的出现并没有让他排斥,反而主动靠近,所以他才想人我远离他。

  不过这也让我更加清晰的认识到浪叔的奇异之处,就像那次在书店里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我怒吼,可我竟是因为对他过于喜欢的滤镜削弱了那次他的怪异举动,当然,还有浪壹迟迟不告诉我其中缘由的赌气,而现在我严重怀疑浪叔和春琴有关联,有没有可能他所说的那位故人正是他的另一人格,然而现在我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他与她有直接联系的线索,即便是看到了字条又如何,我无法证明是否是我的错觉,也无法证明那不是另一个人遗落的东西,可要是按照那本小册来回翻找的痕迹来说,似乎是不合理的。不论结果如何,我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论的安排。

  “真是遗憾。”我说,“我很抱歉,早知道这么难以启齿,我就不问了,谢谢你告诉我这样多。”

  “我希望你明白,即使是一个你那么喜欢甚至心动的人,只要是不合适或者可能会伤害你的人,最好保持距离!”

  “你明白吗?”

  “我知道了。”我看着他,他的表情很纠结,像是个委屈的孩子,“真的很感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多,我们走吧!”

  他提起放在地上的东西,对我点点头。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曾经是那样的爱我,大概在那时候他心里就只想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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