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念（三）

“我明确、肯定地告诉你，莫玄羽身上只是有我几分残魂，他得了我的记忆，误以为献舍成功。而对我来说，那几分残魂其实一点儿也不影响我活过来，等魂力慢慢修复填补也可以，只是我不想再继续拖延了，才求着山姑娘去取回那几片魂。”

“我不愿跟你再有牵扯，因为你伤了我的师弟，伤了我的家主，伤了我的心上人。蓝二公子，你们家的君子礼仪、三千家规，没教会你少管别人家家事吗？说什么未知全貌，你知道什么全貌？还不是道听途说，自以为是，那些人说江澄杀了我，你便信了，你若真心待我，怎么连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蓝湛听到这里，急切地起身，想要握住魏无羡的手腕，却被他猛地后退避开。

蓝湛摇头：“不，不是。我知道你是被反噬，可当初若不是他，你也不会死。他弃了你，他带人围剿了你！”

魏无羡捂着眼睛，哈哈大笑，笑得有些喘不上气。

“蓝，蓝湛，你说心仪我，心仪得到底是什么啊？你心中那个纯洁无私却不为世人理解的大英雄吗？你脑中幻想的天之骄子一朝跌落泥潭却还保留初心的少年吗？你喜欢的，是你幻想的我吧？”

“我不该被围剿吗？前世的我一点罪孽都没有吗？你们家是没人死在凶尸下，还是那些人于你而言，无足轻重？”

蓝湛面色顿时煞白，他怎会不知道呢。

金麟台除温宁的时候、不夜天宣誓的时候，蓝家也是伤亡惨重。

可那时候的他，一心只想着救魏婴，只想着，魏婴，不能死。

他试图在心中为自己开脱，在认识魏婴之后，在见到江家的相处之后，他内心深处隐隐明白，蓝家除了兄长和叔父，并无太多人给他亲情的温暖。

蓝家太冷清了，冷清地让那丝烟火气、红尘味成为了他心中的执念，他把这股执念寄托在魏婴身上，慢慢地，自己都分不清是爱还是欲了。

长老们教导他、训诫他，为他骄傲，为他遗憾，都只是因为身份职责和家族荣耀而已，从未有人在乎他的欲望，在乎他的情感。

这种深深的怨怼，在魏婴被逼上乱葬岗后，一点点被诱发出来，心上人岌岌可危的处境激化着它、滋养着它，让它驱使着蓝湛，将魏婴放在了心里顶尖的位置，至高无上的位置。

因此，他在毫不留情地打伤三十三位长老后，才能那么快得从愧疚和不安中脱离，因为心上人的离去，遮掩、吞并了这股愧意，让它终归于冰封。

如今，这股子冷漠被最在乎的人点破，让他几乎无地自容。

可魏无羡的刀子还在继续往他身上戳。

“你看看那个献舍回来的莫玄羽，你觉得我魏无羡，是会带外人擅闯江氏祠堂的人？是会当着江氏列祖列宗的面，对江氏宗主出言不逊的人？哪怕你觉得我恨江澄，你觉得江澄对不起我，可魏无羡，连最基本的人伦礼仪都能不要吗？你喜欢的、你心中承认的，是这样的魏无羡？你是在侮辱我你知道吗！”

“你觉得我该恨，该漠视甚至敌视江家？可我以往的一切，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江家宠出来的！若不是江叔叔、师姐和江澄的爱护，虞夫人的教导训诫，我怎么会有那副任性自由底气十足的样子，好到，能吸引你这位蓝家嫡出公子。”

“你中意的我，是被江家培养出来的，没有江家，没有江澄，便没有那个魏婴。真可笑啊，你爱花，却恨它的根束缚了他，恨泥土染脏了他，那你的喜欢未免太过肤浅。”

魏无羡长长舒出一口气，似是把心中的不满和怨怼都倾泻了出来。

他说道：“蓝湛，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有耐心跟一个人解释，若是其他人说江澄坏话，我定是要狠狠揍他的。可你我之间，还是不要再有纠缠了。年少时，我确实敬佩你心中的守礼、你修为的卓越，所以，我不希望那个少年蓝湛真的被埋入淤泥。”

“就这样吧……”

魏无羡也不管蓝湛还要前扑的身子，绕开他就要离开。

可身后又传来如泣如诉、极尽不甘的一句话，“你，喜欢……江澄？”

这个问题还是可以回答的！

魏无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右手放在了胸口处，感受着那蓬勃有力的心跳声。

他庄重地回答：“不，我爱他，我一直都爱他。以前，我不敢把这份爱意倾吐出来，它让我小心翼翼，让我辗转反侧，但我心里其实一直都相信，我们会走到一起，我们绝不会分离。我们会在家人的祝福下，相守到老……但是现在，很多事情都变了，我知道自己要实现长久的祈愿，是很难很难很难的。但我不想放弃，也放弃不了。”

“……蓝湛，以后，莫要再说爱我了，我厌恶极了。”

魏无羡的声音渐渐远去，独留蓝湛在月光下蜷缩在草地上，捂着心口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