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一）

两人结伴而行，向鸢居方向走去。

鸢居原本是虞夫人的住所，只是她刚刚回家，虞老太太每日都留女儿一起休息，而且虞家人心中救了“虞紫霜”的神秘神医山姑娘，需要鸢居修养。

于是，就没有提换院子的事情。

虞夫人也表示，如果山姑娘喜欢，鸢居也好，为她重新修建一所院子也好，虞家会给她最高的尊重和礼遇。

路上，蓝曦臣几次想开口，提一提两家的合作和未来的关系，但是看到江澄面上的闲适和轻松，心里还是退步了。

在虞家，还是让江宗主好好歇养吧，至于仙门的利益合作与过往恩怨，留到回去中原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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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老太太的院子本就与鸢居相隔不远，两人走到鸢居附近时，余光扫到了虞老太太院子那边的一抹金色身影。

江澄凝神看去，发现是金凌，就站在外婆的院子外等候。

大半年未见了，少年又抽条长高了不少，身上穿的不再是金氏宗主或是金氏少主那样华丽的金星雪浪袍，头上佩戴地也不是金氏宗主的发冠，但通身的打扮依旧是金家人的富贵和傲气。

只是少年的气质沉稳了许多，姿态安然、眉眼低垂地站在院门台阶下，等待着长辈睡醒拜访。

江澄看着金凌，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金子轩，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和跳脱，原来父子俩严肃时的模样如此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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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那个发冠。

金凌年少即位，即使不到加冠年龄，也需要提前加冠，才有资格戴上那一顶宗主冠。

加冠礼上，江澄作为金凌最亲近的舅舅，亲手给他带上了金家样式的发冠。

可是少年在仪式结束后，拽着舅舅的衣服抱怨，不喜欢金家这按照传统样式打造的发冠，不好看，也很重，扎的头皮有些疼。

江澄一面训斥着外甥说话不注意场合，站在长廊里说这些让有心人听去传播怎么办，一面从乾坤袋里取出另一顶发冠。

“好了好了，知道你这小子事情最多，挑剔的很。喏，这个是莲花坞给你打造的日常样式，若不是必须盛装出席的场合，这个也是够格的。”

江澄带着外甥回了房，给他轻轻地换上这一顶浅金镶嵌有紫水晶的发冠，相比于金家厚重的金色和五彩的宝石点缀，这个发冠果然更衬得上金凌的年轻与肆意。

江澄很满意。

金凌喜欢极了，爱不释手地摸着头上的发冠，照着镜子欣赏，直到把自己的头发都搞乱了，又被江澄笑骂了两句，才乖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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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有些恍惚，他以为决裂之后，金凌就已经扔掉自己送他的东西了呢。

毕竟连自己亲手制造的清心铃，这孩子都能舍弃，还凭着一时之气说出那样的话。

那么，不过一顶发冠，不过一些日常玩意儿，金凌应该，也凭着那一股气都不要了吧……

江澄苦笑着摇头，在那边金凌有动作的时候，快走两步，离开了那边的视野，走入了拐角。

等到金凌看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神色有些不忍的泽芜君。

金凌远远地跟他行了个礼，就又端正了姿态，继续等候。

蓝曦臣察觉到这一对舅甥之间，如今的关系僵硬和尴尬，再次自责于当初的闭关和逃避。

倘若，倘若那时他在，会不会能劝着大家坐下好好商讨呢？

可是，江宗主绝不可能接受温家之子，而少年的情感又最是炽烈无惧，就算他在，好像也改变不了什么……

说到底，这件事，蓝家和他都脱不了干系，当初心软同意忘机留下温苑，究竟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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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凌静静站在院门外等候，以前他从没有这样等候过长辈。

金光瑶还在的时候，江澄还护着他的时候，他都是坐在精心收拾过的位子上，等待小叔叔和舅舅忙完，或者是休息醒来。

更小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地闯进舅舅的书房，趴在舅舅的膝盖上，一边吃着舅舅顺手喂过来的点心，一边摆弄着舅舅的衣袍和发带，乐此不疲。

若是江澄在休息，他也可以直接钻进被窝，抱紧自己的舅舅，一起再睡一觉。

金凌没有来过眉山，因为他的身份相比于江澄，与虞氏又隔了一层。

但是在莲花坞见到的虞家人，都是温柔的、宠爱他的……

日光渐渐强烈起来，金凌站的位置没有树荫遮盖，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珠。

他想起今早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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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凌收拾好行李，在院子中呆坐，来虞氏贺寿的这几日，他一点跟江澄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江澄每天不是在虞老太太院中陪伴，就是去虞宗主的住所看望，偶尔听到江澄在虞氏校场看管弟子演练而匆匆赶去的金凌，见到的也只是江虞两家弟子在交流切磋，那一抹消瘦而凌厉的紫色身影，他从未见到。

金凌这才知道，抛开血缘联系，舍弃舅甥亲情，他跟江澄的距离是那么遥远。

一个是执掌江氏二十多年的仙门宗主，一个是深陷夺位之争阴谋算计的金氏公子。

他亲手斩断的骨血亲情，让两人回到了最本位的位置上，一丝瓜葛都难有。

金凌摩挲着手中的玉环，那是他给江澄准备的礼物，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只是前段时间在准备给虞老太太的贺寿礼物时，他突然也想送自己舅舅一件礼物。

没有缘由，就像小时候一朵莲花、一张练字那样，就是想送。

玉环晶莹剔透，白色的玉石中流淌着丝丝缕缕的紫色脉络，金凌让工匠将玉环的外圈边缘雕琢成莲花式样，很适合云梦宗主的身份。

可是，他没有找到机会送出去……

突然，外面有弟子的通传声，金凌出去后发现是一个虞氏弟子，送来了一封信。

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简短几行字，看得金凌心中巨浪翻滚。

“那是你外祖母。”

说的是谁？谁是他外祖母？

金凌脑海中浮现出寿宴上的那一抹倩影。

虞紫霜，自己外祖母虞夫人的孪生妹妹？

难道，难道……

他想起宴席上江澄和虞老太太的失态，加上信上短短的六个字提示，一行泪水慢慢流下。

他，和舅舅，迎来了一个亲人的归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