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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海被岳绮罗的声音拉回了神，他眨了眨眼睛，像抱火炭似的迅速放开了岳绮罗，手脚目光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我，我，唐某无意冒犯。“

岳绮罗的眼睛忽地暗淡了一瞬。张显宗突然跑过来，她以为，他还认得她：“你把我忘了？

唐山海瞧见她眼里若有似无的失落，有些不敢直视。把头轻轻一低又一抬，他讪讪的露出笑意：“小姑娘，你认错人了。刚刚，没吓到你吧。”

岳绮罗一敛眼皮，收了情绪。张显宗哪里会记得她，早忘了她几十年了。只是那样的神色许久未见，又事发突然，她倒以为他一直还跟在她身边。

继而扬起一个自认为乖巧的笑脸，她细细甜甜的出了声：“谢谢你，我才来上海，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要是衣服弄脏了，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换。”

唐山海弯腰捡起箱子，也不自觉的随着她笑。伸手拍了拍身后的衣服，果然湿了一片。悄悄看了岳绮罗好几眼，他才提着箱子转身。

衣服一紧，唐山海扭头，原来是岳绮罗牵住了其中一角。唐山海收回将要迈出的脚，余光瞥见对面的蛋糕店。岳绮罗在原地站了许久，看来是在看对面的蛋糕。

心思千回百转，唐山海柔声开口：“你肚子饿了？我请你吃蛋糕，好不好。”

岳绮罗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声音又轻又细：“你如今住哪里，我没有地方可去。能跟你回家吗？“

唐山海觉得自己有些疯魔，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国富门路的。他在厨房乒乒乓乓炒着菜，不时转头看一眼被他带回家的小姑娘。她正坐在沙发上吃蛋糕，是他带她去买的。

岳绮罗一开口，他就像是白日撞了鬼，真把人带回来了。本来以他目前的身份，实在不应该带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回家，即便对方看上去只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

唐山海低头看着锅铲，决定吃完饭就把人劝走。

岳绮罗晃了晃脚，看着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唐山海，心里开心坏了。原来张显宗跑到上海来了。果然没让她失望，她才来上海第一天，他就先找到她了。

张显宗如今穿的不错，住的也不错，而且手脚俱全，这些年应该没吃太多苦。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天蓝色的西装熨帖整齐，称的张显宗都贵气了点。

她没见他穿这样的衣服，从前在文县的大宅子里，张显宗除了那身灰蓝色的军装，偶尔也穿便服。白色的绸衬衫，套了棕色的棉线马甲，若是下了雪，脖子上便再系一条棕色围巾。脚下常年是一双长筒皮靴，裤脚全塞进去，显得他更加挺拔高大。

可是不管穿什么，以前或是现在，张显宗总把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衣服也是干净，看起来额外顺眼。

眼见唐山海把菜一一端上桌，岳绮罗不须他吩咐，理所应当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坐到桌边吃饭。

岳绮罗的眼里不觉流露出笑意，咕囔着开口：“张显宗，你做的饭和以前一样好吃。”

唐山海一怔，随即笑了：“小姑娘，你又认错了，我不是张显宗，我叫。“

他止了声，其实没有必要把名字告诉她。明面上来看，他是汉奸，名声不好听。暗地里看，他是重庆军统插入汪伪的卧底，生活朝不保夕，随时可以连累亲近他的人。实在不需要和他人有太多交集。

岳绮罗夹起一块鸡蛋：“我不叫小姑娘，我叫岳绮罗。“

唐山海听着岳绮罗自报家门，只感觉对方真是个单纯天真的小丫头。敢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回家吃饭，还把自己的名字报给对方听。他又笑了一下，暗暗思索着如何把人劝走。

岳绮罗认真吃了半碗，从厚刘海下看了唐山海一眼，她笑的露出了小尖下巴：“看着我干嘛，你不吃饭？“

唐山海略带慌张的低下头，拿起碗和筷子，随便扒拉了几口。

一顿饭吃完，唐山海把空碗端进厨房清洗。看着坐在沙发上挺自在的岳绮罗，他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岳小姐，你。“

岳绮罗打断他：“我叫岳绮罗，你可以叫我绮罗。“

唐山海心脏骤停了一下，让他脑袋有些晕晕的。他没有顺着岳绮罗的话，另起话头：“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在上海有什么可以投奔的亲戚吗？”

岳绮罗并不为唐山海转移话题而感到生气，反正上辈子，他也是先叫的她岳姑娘。

“天津文县来的，我到上海是为了找人，我已经找他很久了。”

“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或许我可以帮帮你。”

岳绮罗眨了眨眼睛：“不用。我要找张显宗，现在找到了。以前的事已经过去，这一次，我一定保护好你。”

唐山海心跳又顿了一下，感觉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而且一个半大小姑娘，要怎么去保护别人，该是他来保护她才对，何况他也不是张显宗：“你认错了，我不是张显宗。我姓唐，叫唐山海。”

岳绮罗点点头：“你现在叫唐山海，我记住了，张显宗。”

她以前不常叫张显宗的名字，今天却是喊了好几声。久别重逢，她很高兴，而且这一回，她叫出这个名字，是真的有张显宗来应她的话了。

唐山海无意再纠正她，他需要早点把岳绮罗送走，押送宰相的人员今天就会回来。他和徐碧城演的是恩爱夫妻，他应该亲自去把徐碧城接回家。留一个小姑娘，实在不符合他的身份。

岳绮罗吃完饭，终于有心情看看唐山海住的地方。只是这一看，她就像被人泼了一头冷水，一天的好心情就全没了。张显宗一个大男人，哪来的高跟鞋？

心里冒出一股委屈和火气，她辛苦找了这么久，张显宗倒好，早和别人在一起了！

岳绮罗一眯眼，起身去开房门，正见里面一张床。床上放了两个枕头，衣架上挂了裙子和帽子，房里还有梳妆台，上面摆了瓶瓶罐罐。

岳绮罗神色不明，又要去开旁的门。唐山海没想到她一点客气也不讲，简直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眼看岳绮罗往书房走，唐山海背上冒出一层汗，快步挡在她面前。

他和徐碧城不是真夫妻，晚上一直是分开睡，徐碧城睡卧室，他睡书房的沙发。书房的柜子里有他晚上盖的被子，不能让岳绮罗发现了。

看着岳绮罗阴沉的小脸，唐山海有些心虚，为什么心虚，他不知道。

岳绮罗仰头盯着他：“张显宗，你又娶了几个姨太太？让开。“

唐山海心跳的快，眼神飘忽不定，只是讪讪的笑：“现在不兴娶姨太太，我只有一个夫人，姓徐。“

亲耳听见唐山海的话，岳绮罗气得不行，感觉这一个太太比那八个姨太太更让人觉得难缠——姨太太可以有好多个，太太可只有一个。

岳绮罗像想从前一样，把人杀了，或者把人赶走，可是憋了一肚子闷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发火。因为根本不晓得这个太太有多重要，张显宗是不是也像爱她一样爱这个太太，是不是如果她要赶走这个太太，张显宗就要挡在她面前和她对着干。

怀心思和阴谋诡计无处可使，岳绮罗的闷气成了满腹委屈，小脸不自觉的拧成一团。

唐山海瞧见岳绮罗紧皱的眉头，不知道哪里惹了她不高兴。自己似乎是做了错事，心里不知所措又为难：“现在上海也不见得太平，我给你一些钱，你路上省着点花，去找能投奔的亲戚吧。“

岳绮罗脑袋一空，她才找到张显宗，张显宗就想把她赶走。

她撇了撇嘴，心里气得快要把唐山海和他那个好太太收拾一顿，说出的话却带点委屈：“我没有亲戚，旁人我都不认得，只认识你，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唐山海心脏又顿了一下，顿感头重脚轻，右手扶住门框，可是站也站不稳。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仿佛看到许多小纸人朝他飞来，耳边响起岳绮罗焦急的声音：“张显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