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别鹤和江玉郎,天下最最虚伪的父子俩,应该非他二人莫属了吧。江玉燕从来小看过这个哥哥,江玉郎看似年幼怯弱、文雅无害,实际上却八面玲珑、城府深沉、极善隐忍,乃是一个不祥恶鬼。
——江刘氏如此愚蠢,江玉凤亦是个纯度极高的傻白甜,也只有一个江玉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活生生和江别鹤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他们实在太小看江玉燕。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戏剧效果是不错,但以为真的能骗得了她吗?
可笑。
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燕儿,别怕,凡事都有舅舅在呢,你舅妈脾气是坏了点儿,但她心其实也好,你只管在这里安心住着,在舅舅家不需要担心别的。”
这是江别鹤说的吧。
“姑姑也是命苦,进了那样的地方,出来还带个你,一生未嫁,也不知道该埋哪儿,爹倒是想让姑姑埋在祖地,可娘不喜欢,害怕将来有误妹妹的婚事,族老也不同意。”
“要是燕儿妹妹能找到亲生父亲就好了,养她一个女孩子,倒是没有什么,费不了多少钱的,但这样姑姑的事可就容易多了。”
这是谁说的?是江玉郎吧。
江玉燕只想冷笑,江别鹤啊江别鹤,你是什么人,你自己难道忘记了么?
你一家子都是快要活不下去的流民,你的亲妹妹被阴癸派的人卖走,而你自己则做了江枫家的下人。
哪有什么祖地?又是哪个族老有这个功夫,有命来管你江别鹤的闲事。
‘我生父身份,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江玉燕可没有忘记当日那个躲在门外偷听的人。
比她大不了几岁,又有点武功底子。
还能是谁?
看江刘氏的样子,那两父子应该没告诉她吧。
不过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江刘氏都不算是“江府”的自己人。
但是,她江玉燕又永远要比江刘氏要轻贱千倍万倍。
江刘氏活着的时候她是小狗。
江刘氏死了,她还是最后一位,是注定要被老虎吃掉的孩子。
现在也一样,她不仅仅是一个人,她是江别鹤父子手里的一个筹码。
她是“仁义无双”江别鹤,与六五神侯,与神侯府唯一的联系。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是为了更好的“驯服”,为其所用。
她的父亲,自在门韦青青青的三弟子,与大师兄“懒残大师” 叶哀禅、二师兄“天衣居士”许笑一、四师弟“元十三限”元限四人一起,一出师门便名震天下。
同时,他也是扶持少帝的太傅,掌管朝廷六部,十八万御林军的……总教头;天子座下的第一人,圣上的第一护卫,大内高手,紫禁城总教头。
因战绩突出,而被先帝封为“六五神侯”,是本朝第六十五位被封侯者,超品侯爵。
江玉燕仅仅只是了解到了诸葛正我的冰山一角,就明白一个道理。
那就是——一百个仁义无双江别鹤也比不上一个诸葛神侯。
战绩也好,成就也罢。
所以江别鹤想要巴结人家,恐怕梦里都在想怎么才能蹭人家的势。
然后,借此飞黄腾达。
………………
在江采菱厌弃的第七天,江玉燕点了个火盆,烧几张黄纸,然后独自坐在那儿,静静地出神。
那些仆妇,很好躲开,也很好摆平。
只因,她们原也没有把她当成一回事。
别的还好,只一事,就是今日头七,她若是不守,那便没人为江采菱守了。
那个很小的院子里,挂起了白色的布幔。
她的母亲,即便是死去,也激不起什么风浪,悄然无声。
哪怕江别鹤想利用她,利用自己的外甥女,利用自己死去的妹子,只要这不是在诸葛正我的面前,那江别鹤便不会多看这点儿涟漪一眼。
大夫人是这个月的生辰,三十大寿,江刘氏本不愿听到晦气的人半点晦气的消息,但是江采菱死了,江玉郎听见了有关表妹身世的惊天隐秘,江别鹤难得落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府中没有哀乐,所以江玉燕终还保留了披麻戴孝。
他们以为她小小的孩子,今年八月才将将满十岁的人儿,什么都不懂。
却不知道,江玉燕前世亲手操办了白采菱的丧事,她是什么都知道的。
这小小的女孩子,身上穿孝,鬓边插了一朵白绒花,虽然年纪尚小,却也足见容颜俏丽灵秀,她这身段,容色本颇有些楚楚之姿,却愣是不哭,一滴泪也未落。
“丫头,你娘死了,你怎么不哭?”
“伤心难过,哭出来,又有什么呢?硬是逞强,说不定还会憋出病来。”
江玉燕猛然回头,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后竟站了一个中年人。
这人,你说他三十岁可以,四十岁也可以,深衣长襟,气度恢弘,潇洒儒雅,一双墨色的眸子,点漆无声,深不可测。
在对上这个人眼睛的那一刻,江玉燕难得生出了一瞬间的惊惶,她竟生出一种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