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忆录】新生

　　“老樊，回去以后可得请弟兄们吃喜酒啊，你都答应好了的。”

　　“一个个的就知道吃。我媳妇儿受苦受累生了我的娃，管你们什么事。”

　　“诶，以后战场上要再能多个姓樊的小武神，那可是说我们樊家军，乃至函丹的福气啊！”

　　“嘿，就会拍我马屁，我还真就爱听。但是份子钱一个人不能少啊！”

　　在断断续续五年的战争后，函丹大胜西域喀勒伊部，逼他们吐出了侵占了阿木赤部南部的大片领土，也解放了被他们俘虏奴役的上百个中原牧民。

　　战争结束后，樊千炻第一个想见的就是自己的妻子，但皇帝第一个想见的是他，还专门大摆宴席，要为归来的战士们接风洗尘，同时悼念那些牺牲异乡的勇者。

　　而巧合的是，而军队举胜而归之日，恰逢春节。

　　瑞京的街道早已挂满红绸与灯笼，凯旋的游行队伍里，樊千炻走在最前面，尽显一位大将军应有的威严与英姿，身边是副将卢万海和军官越浣江，身后是同样居功甚伟的战士们。摆脱了战场恶劣的环境和生死一念的恐惧，这群将士们个个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乡亲们夹道欢呼，锣鼓喧天，将手中的鲜花高高抛起，整个瑞京霎如一阵花雨袭过，这样热闹欢乐的场面已经许久未有。百姓们相信，新年新气象，天子脚下的这片土地将在这次大战胜利后迎来长久的和平。

　　“樊将军此仗打的真是漂亮，不仅巩固了我函丹江山，还收货了与阿木赤部的深厚情谊。本官感念将军劳顿，又是新春佳节，特有薄利献上，还请将军笑纳啊！”

　　“不知樊将军此行可有带回什么战利品，毕竟前线军需加上死亡将士亲属的抚恤金，朝廷开支可都不堪重负了。”

　　充满了官场客套和皇家礼节的庆功宴将士们吃的并不尽兴。樊千炻甚至对文官们阴阳怪气指责他过度消耗军需、士兵伤亡过重有些愤怒。没在这场金玉满堂的晚宴中多呆，樊千炻就带着手下亲兵一路赶回了北郡。

　　抵达城门口的时候，元鹊正坐在城楼边沿上静静地等待。看到大部队到来，她急匆匆地从城楼上跑下。城内灯火通明，连山上都布置了引路的明灯，光亮在千里外都能看得见。城门缓缓开启，只见得全城的百姓都在等待着自己的儿子、兄弟、或是丈夫的归来。

　　看到亲人的身影，士兵们一个个躁动起来。樊千炻轻声笑了一下，挥了挥手，任由这些小伙子们前去与家人团圆。然而看到那些已经牺牲士兵亲属表情从期待转变为绝望，樊千炻心如刀割。庆功宴上那些文官的话，不住在他脑中徘徊。

　　“怎么了，在庆功宴上受气了吗？”元鹊缓缓走到马下，温柔询问。

　　“啊，没有。”樊千炻回过神将元鹊拥上了马，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晚来风急，你怎么在城楼上等，也不怕冻着。”

　　“这不是知道你心里念着我。大漠与草原的女儿，哪有这么娇弱。”元鹊斜坐在马上，一把搂住了樊千炻的腰，靠在了他背上，惹得樊千炻两颊通红，却依然在手下亲兵面前保持着将军该有的威严。

　　回家的山路长而颠簸，幸有漫山灯火，如长夜里仅属于他们的一片星空。

　　“今日除夕，几位樊家的叔伯婶姨都盼望着你能回来吃顿团圆饭。我猜测你也吃不下，就和他们凑和了一桌。要不然等我们女儿百日那天，再跟乡亲们摆个百家宴，顺便把我父母妹妹都叫来？”元鹊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话樊千炻。见樊千炻没有回应，元鹊抿了抿唇又继续说道：“都百天了，樊家的小千金还没起个名字呢。大将军有何高见呀？”

　　“是个女儿吗？”也许是先前士兵们口口相传出了错，樊千炻一直以为自己有了个儿子。

　　“女儿怎么了？女儿多好啊！你要是敢搞重男轻女的那一套，我明天就带着我女儿回阿木赤。”元鹊语气里带着怒意，半句不似玩笑，吓得樊千炻连声道歉，连解释也不会。以至于后半程专心骑马，一句话没敢说。

　　就这么一路沉默到了将军府，府中灯光倒是昏暗了许多。樊千炻父母去世地早，也不习惯让人伺候。偌大的府邸，也就在元鹊嫁进来之后稍稍有了些烟火气。

　　不过就目前看来，元鹊身上的烟火气还要浓一些。不等马站稳，元鹊就从马背上跳了下去，一把推开府门，在丫鬟惊恐的眼神里走进了房间。

　　樊千炻把马交给丫鬟，怯怯地跟了进去。

　　“战事最紧的时候，我独居府中，也听不见前线军报，天天忧心忡忡。生个女儿好歹将来也能陪我，若是个儿子 你是不是也要他跟着你上阵杀敌？”元鹊背对着樊千炻，怀里哄着孩子，声音尽量压的很低，却压不住满腔的委屈和担忧。灯火阑珊，樊千炻隐约能看见元鹊脸上的泪痕。

　　“鹊，我……”樊千炻极力想表达歉意，奈何嘴笨，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从我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那辈开始，樊家就是武将世家。我的祖辈们并非为了战争而战争，只是有的仗不去打，就是交给子子孙孙去打。樊家若不身先士卒，朝廷征兵，就是百姓受苦。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但是从今天开始，战争已经结束了，鹊。我一直期望我的孩子将来不用再触碰冰冷的兵器，不论儿女，我是说真的……”

　　“你……”元鹊没有说完，就被外面丫鬟们的惊呼声打断了。

　　元鹊抱着孩子走出屋外，丫鬟们齐声喊她抬头。只见满天明灯汇集成星河，在夜幕之下缓缓流淌。北郡的河流倒映这天上的明灯，一如走进不夜之城。在爆竹声与人们道喜贺岁的欢笑中，函丹人又迎来崭新一年。元鹊从未见过这般场景，在庭院中呆呆的仰望天空。

　　樊千炻站在她身后不远，在漫天灯火中终于卸下了一天沉重的包袱，笑了起来。

　　“云霄这个名字不错吧。”元鹊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询问怀中的新生。

　　灯舞流年胜星海，虎啸新春待华篇。

　　且趋天宫云深处，直踏乌泥浣明霄。

　　——谨以此篇恭贺壬寅新春大吉，感恩过去，展望未来。愿理想不灭，繁荣昌盛。

　　202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