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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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秦刻后，没多久就是除夕，街上处处红灯笼高挂。

路边五色斑斓的霓虹灯，也欢快地充斥着节庆的氛围。张云云赶在年夜饭前回了真正应该回的‘家’，父母早已离婚并且各自再找，她在新的家庭里显得分外地格格不入，还有不怎么沾家的哥哥和弟弟，他们宁可将时间浪费在过年特有的节目——和亲戚朋友打牌打游戏上。

张云云被两个堂妹拉着，穿着米白色面包服，戴着针织帽，踩着一双高帮雪地靴将厚厚的积雪踩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新年到了，所有的罅隙仿佛一下在谈笑间灰飞烟灭般，张云云捧着被烧得滚烫的奶茶坐在篝火边上，对长辈们日常开始催婚的话题置身事外。

堂妹一带了新男友，堂弟二就宣布了快要当爹的喜讯。新年充满了希望与未来，张云云对每个人的际遇都表示了适时的艳羡，等轮到她自己时，她却只是说:“过去的一年，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罢。”

没有人不识趣地问她网贷与借债的事，也包括曾经将她拉黑的父亲。从张云云回家以来，这对父女始终气氛僵持，没有说过一句话。

最后，过了大年初五，许多人都相继踏上了背井离乡的旅程。

张云云回家两手空空，离开时却用新买的行李箱带走不少她留在这个家里的旧物。

后妈过来问，怎么不再多待几天。

张云云只是笑，看着后妈笑，看着身边刚念高中的继弟笑。

她笑得很清淡，也许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吧。

张云云弯着唇，微微眨眼，眉梢轻扬，将额上的疤痕展露无余。

最后，她说:“公司忙着呢，明年可能就不回来了。”

后妈和张云云不熟，也并不明白她这句话是客气还是真的不想再回来，只是可惜地说:“不回来呀…那逢年过节地，一个人还在异地他乡打拼，也怪辛苦的吧？”

辛苦归辛苦，她的钱却是一分没往家里拿过的。

不熟归不熟，不睦归不睦，她那两个兄弟临走之前还是一人塞了两千给他们爸的，私底下一人也给了张熠这个还在上高中的弟弟两百块零花钱。

张云云没听见后妈心里腹诽的话。

毕竟她看上去在同辈人中比谁都好说话，堂妹们刁钻、堂弟们皮实浪荡、堂哥们更是早已懂事成熟……张熠也喜欢这个平易近人没什么距离的姐姐，但谁能想到张云云会是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甚至是个只想从家里拿钱而不想拿钱回家的人呢？

若张云云知道后妈心里所想，她不会生气，却会一字字地纠正后妈，她并不是完全地一毛不拔。

至少她给过张熠礼物的，不是压岁钱，却是比压岁钱更实际重要得多的未来。

只是有些事时过境迁，大多数人不爱记那些，最后也没人在意而已。

但张云云离开前，竟然还是张熠去送的她。

正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却对这个姐姐的话意外地听，也主动揽过了送姐姐的任务。张云云忍不住看向自己的亲弟弟张锴，张锴意外沉默得过分，看着她，脸上神情有些复杂，最后摆摆手，语气不怎么好地说:“别看我，反正我是不会去的。我是真丢不起那人。”

听见这话的所有人都怔住了，张锴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家走，就像他随口吐露的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一样。

雪已经停了很久，张云云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穿衣服出门似的，被冻得浑身冰凉刺骨，她没有再去看周围亲戚邻居的视线，眼圈红了一片还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没事，我自己走就行。

叛逆少年却忽然回过头来说:“姐，你别听三哥瞎说，他就是胡说八道而已！是，我今年才十六岁，在你们眼里甚至都算不上是个大人，也不懂这种事有什么好丢人的。但我知道，当初要不是姐你，可能被酒瓶砸头、划伤脸甚至为此一度影响学业的人就是我了。”

张云云沉默了很久，心有所感地抬头，看向已经比她高出快一个头的张熠，有心说些什么。但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毅然登上去筠川的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曾经生她养她的地方。

她此后也就真的没再回过那个家。

回到湖心花苑的家，等电梯时打开手机，张云云才看到过年时重新加上微信的张锴用微信给她转了一万块钱，时间是在一个小时前，正是她刚从那边准备起程离开的时候。

张云云下意识抿了下唇。

她早已经不缺钱。而张锴不知道，他和所有被瞒在鼓里的人一样，一直以为她还在为网贷债务的事烦心。

她最终没有收下这一万块钱，任由转账到期自动退还。

张锴重新发起转账，大概以为她在车上，还没看到。

怎么可能呢，亲姐弟那么多年，他们太了解彼此。天塌下来张云云都是不会戒掉手机与网络的，同理，张锴也是。

他捧着手机，过了很久，始终没能等来一向容忍自己颇多的姐姐一句简单回应。

她连朋友圈都惫于再发，头像是一望无际地雪白。

拉她进的亲友群也从来没见她发过言。

张云云走的第二天，张锴也被母亲一通电话叫回了宁城。

他回了宁城，问了他妈才知道，张云云没回宁城，也没联系过他妈，人不知道去了哪，总之是音信全无。

在母亲的逼问下，张锴将张云云的微信推给了她。

不过他觉得，张云云大概率是不会通过的。

她简直下定决心要和他们断绝往来似的。

可是他想错了，张云云看到了好友申请和熟悉的微信的头像，她并没有不通过，也并没有不理会她妈。

“你换手机号了？”

母亲问。

张云云说是，而且很平静地将新的手机号码发给了她妈。

母亲很快按着新手机号打来电话，张云云接起，叫了一声妈。

电话另一端，母亲近乎质问一样地开口:“你现在在哪里？”

“筠川。”

张云云不打算隐瞒母亲，也瞒不住，她迟早会知道:“我以为，在您将我赶出家的时候就该知道的，宁城我是待不下去了，不回筠川我还能去哪儿呢？”

电话那头静止一瞬，良久，她妈才语重心长地重新出声:“云云，你知道的，我这也是租的房子，人家房东不愿意租，我也没办法，如果可以，我当然也是想站在你这边的。”

张云云在阳台接的电话。

她身前雪风漫漫，原本光秃秃地阳台上渐渐多了些她留下的痕迹，年前从花店买回的几盆吊兰与绿萝、在这单调乏味的冬天装点了一抹青葱。

她听着她妈的碎碎念，原本一般的心情顿时坠入冰点。

尤其在母亲提到新闻上写到沈岐获罪入狱后，沈家出面，赔偿每一个受害者及其家庭的赔偿金三个字时，张云云骤然沉了脸，嘴角下拉，冷冷道:“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你去问沈家、问那个qj犯呀，你来问我干什么，就算我有，你是觉得我会给你吗？”

母亲顿时讷讷，“这不是……你弟结婚买房还差点钱吗？”

张云云冷笑:“你忘了当初你怎么说的？养个不知检点的女儿，说出去都丢死人了。现在qj犯遭报应了，哦，你又想起来你有个同为受害者的女儿了。”

关于噩梦般的那几个月，张云云每每回想都只觉得浑身发寒。对上亲妈，她那点为数不多的耐心也彻底告罄。

“当初沈家给你的钱还不够多吗，现在又惦记起赔偿金来了，你是我亲妈啊，卖我一次已经够了，还指望着我没心没肺地、什么都听你的吗？”

说完，张云云毫不犹豫掐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