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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极光:雪原上的田野与被点燃的人种志

我坐在雪洞里整理笔记,极地虽冷,我似乎感觉不到。

外边世界呈现一派灰色肃杀,干巴巴的,毫无冒险者的浪漫可言。望不到边的白色在灰天之下,像雪地大片大片的坟墓,承接下除去泪水以外的所有。

我最终还是跟艾尔莎来了极地。

出发前一天,我们两最后去了一次学校的湖,两人一只独木舟,在湖面上漫无目的地飘着,融进透明的天与水之间。在湖中央,我收了浆,艾尔莎的长发垂在后背,毛茸茸的。“我想去参加你母亲的葬礼。”我看着她肩膀上方的一片湖景,“我认识了你这么久,应当去向她致敬。”

艾尔莎穿着红袍子从洞口钻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男人,胡须茂密,辨认不出年龄,但他的衣服也被染成红色,想来地位不会低。

那个男人向我点了点头,之后在入口处直接坐下来,艾尔莎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开口对他道:“我母亲为什么去世这么早?”

“我们打仗了。”男人回答。

他们都不落泪,好像说着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艾尔莎的平静来自于麻木,以及自己死亡的迫近,她顾不上“分离”之痛;而那个男人,则是和首领毫无关系,似乎这人死了,也就是首领要重新选一个,仅此而已。

“我明白,不问了。”艾尔莎点头,“我走之后,你可以去拜访我的大学,我在那里留了些东西。”

“好。”男人回答。

“另外,给我的大学送些什么,无论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无论什么,他们会记下我的名字。”

男人又说了一声“好”。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居然在说英语,难怪我能听懂,这不寻常。

我看看自己随手记下的笔记,抬头看看他们两个。

男人欠身站起来,请求我把笔记本拿给他,他在我的本子上签了一串他们的文字。

男人离开之后,艾尔莎转向我:“这个人是族中最强大的猎手,他捕鲸时,几乎是透明的。”她拍拍我的笔记本,“与此同时,这个男人是先首领的配偶,他生了我。”

阿卡氏族的“极昼”,本来是不在外头留念想的。传统里,艾尔莎的生父进来,是为详细描述她母亲的死,这样等艾尔莎成了凤凰,才会知道如何引导首领的亡灵。这也是一位“极昼”能掌控的最后一段缓冲,谈话结束,七日葬礼开始,在七日的末尾等待的死亡,不会再停下脚步。历史上,有过首领长女在这个环节停留了三天三夜的先例。

艾尔莎并没有故意延长这段时间,生父走后,她站起来整理衣着。雪洞有一扇门,虚掩着,她深深吸入一口极地凌烈的空气,眼神定在我脸上:“等一下,就让你看看我的过度仪式。”

她向门口走了几步,停在门前,我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在这样的寒冷这样的肃杀和这样的纯净里,她的身影显得清冷孤独,像小说里不会疼的那一类出奇强大的主人公——但她有恐惧和脆弱在身体里,她并不强大。

“你太早地把我召回来了,母亲。”她用英语喃喃道,不知是不是刻意说给我听的,“我被喂饱了智慧和见识,学的却都是人间事啊。还好,在远方触不到你的国土上,我的祈祷会飞往北风来的方向,我从没有忘记你。”

门在艾尔莎面前自行打开,部族的掌权者站在雪洞外,他们身后灰色的天幕映衬着艾尔莎的红衣,让她显得十分耀眼。

他们深深地鞠躬下去,我听见阿卡氏族的语言里最基础的一句,艾尔莎为数不多教会了我的句子:“你回来了,欢迎。”

艾尔莎迈过地上一条明显的印痕,走出藏身雪洞。人群在她身后聚集,众星捧月,肃穆和欢乐交织一处,人的温度在极地上空腾起。

我跟在人群身后,远远地看着艾尔莎,之前见过的那个男人走过来,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我看向艾尔莎的父亲,他看看我:“你是学者,对吗?”

我正要说“不敢当”,他接着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英语语速说:“我曾经写过捍卫极地风俗的论文,我就是那个大肆批判认为我们挣扎在生存边缘、对未来毫无规划的误区的人。”

我脑子里闪现出大概二十篇相关论文,不确定他写的是哪一篇。不过,这一类历史学表达虽正是我这一代的潮流,它们里,被像阿卡氏族人这么边缘化的群体的“原住民”自己书写的也很有限。我仔细回忆一下,就记起来第一次接触阿卡和极地历史的时候,看过一篇以为是老调重弹的东西——作者的每一句话拿来捍卫我自己的传统文化都不突兀,也就是说他的文章毫无特点、细节、价值。

但我很高兴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

“我在大学里确实读过,类似于‘我们的传统智慧’什么的。”

“《阿卡传统规划方式在现代语境下的价值》。”艾尔莎的父亲背出来。

“那是你写的?”

“是的。”他说话时并不骄傲,反倒变现出一种我在这里期待但没看到的沉重,“我写那篇文章的时候,我参与那场运动的时候,没有想过最终,是为把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堆而战斗。”

那是自从进极地以来,我第一次听见有人用饱含深情的声音说出亲属关系里的特定词汇——“我自己的女儿”。

人群往葬礼的地方去,艾尔莎的父亲停下来,他带我来到自己的屋子外,我们在不下雪的雪地上坐下,他要我拿出笔记本。

“和其他历史上的‘极昼’不一样,我的女儿是为成为‘极昼’出生的。”我写下这一句话,艾尔莎的父亲很注意自己的语音语调,可以想见,当他离开家时,他去往的地方还会嘲笑人的口音——我上学时这种排斥已经隐形。“首领成为首领,是在我们恢复氏族自治以后。首领在之前的运动中就很活跃,她没有出去受过教育,却异常聪明,我们认识的时候是作为朋友和战友。”他顿了一下,手抹了一把眼睛,即使他并没有流泪,“自治恢复之后,她成为首领,那个时候我们还年轻,她对我说,我们需要一个祭司与祖先和其他魂灵沟通,也就是说,首领需要一个女儿。”

“所以?”我问。

“我答应和她生一个女儿,而这里的每一寸生命都好像在帮我们,当极夜转亮,那一年的第一个清晨,首领顺利生出了一个女儿,雪原用光明回应传统复苏后第一声神圣的啼哭。”

“可是这个孩子注定要被烧死在她母亲的葬礼最后一天,你们当时想过没有?”

“我们当时以为,这个孩子会在一个成熟的年纪面对这件事,我们两个身体都很好,首领不觉得这个孩子的寿命注定短。”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我的意思是,首领和我决定将她送出去受教育,不是喂给她灵智让她引导往生的——我们本来希望,她能在如今这个长了许多的生命周期里,在首领老了以后,掌控部族的未来。”

有什么地方不对:对于烧死一个人,迟一些烧死,并不能抵消那种恐怖。

我正要指出,艾尔莎派人向我们传达指令:“火堆已经点燃,葬礼和生命的倒计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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