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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极昼

她是极光:雪原上的田野与被点燃的人种志

“他们只是无痛地品味从你伤口里挤出的光明,

这些无辜的人,

供奉了你的记忆。”

——题记

“我知道‘青史留名’这个词。”那是北半球的秋天到来前的一周,我坐在洛基剧院外的长椅上,大概在看一本实验戏剧方面的导读。晚霞如画,玫瑰色天空把光影投射到白色书页上,我听见身后传来了几句蹩脚的家乡话。

“艾尔莎。”我放下书,把书包放到地下给她腾出一个空位来,皮肤苍白,金发呈灰色,一身黑长袍的她走过来坐下。

“有些人生而被记忆,因为有人刻意要记住她,并不是因为她对这个世界足够重要。”艾尔莎仰起头,她鼻梁很高,侧脸很好看,“那些人把一些人写下来,把另一些人抹掉,是有目的而为,并不是说那些被抹掉的人就不值得历史学家的注意,你同意吗?”

我深吸一口气,艾尔莎不需要听者的回答,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成为朋友。但是我没想到她穿过半个校园来找我,是来进行高嗓音沉思。我没回答,她点了点头:“所以,学历史的你,只不过是拿着那些你多半要批判的人颁发的许可证,然后希望自己能挖掘出墙那边的东西,这是不可能的。”

我想说也不用那么悲观,毕竟我们还是有法律纠纷这种非讲述性的文件可以看,那些东西可以反应一部分社会风貌。但是,我没有反驳艾尔莎,她今天反常提及我马上要离开的那个专业,让我很不舒服。于是扬了扬手里的书,表示“所以我转专业了啊”。

我去看她这一身黑袍,如果站起来,长度直垂到脚,上面有类似部族图腾的暗纹,图腾是一种飞鸟,和我认知最近的对照该是“凤凰”。

“青史留名,”艾尔莎有加重语气念一遍,自我教她这个词,她平均每天念一遍,今天念了两遍,“他们会把我写下来,刻成雕像,唱成歌子。”她突然转过脸,我才发现这张苍白的面孔今天白得雪地一样,毫无血色,她在发抖,“但是在那之前,他们会把我烧了。”

天上云影绘成一只展翅的鸟,仰着脖子,啼血相仿;玫瑰色如同火烧的天幕给这神圣图景增添一丝预言气氛。艾尔莎摘下长袍上连着的兜帽,泛白的金发蓬起来,形成了一圈光环。

额上用自己的血画了一道,那是关联大海血脉和火光之媒介,她部族祭司的标记。

“我需要拥抱。”她叹了一声气,“我母亲死了,我也活不长。”

我侧过身,小心翼翼搂抱住这个一直以来不喜欢肢体接触的身体,她的颤抖十分清晰。

“你学过人类学,学过文化相对主义,对不对?”

“是的。”

“告诉我,你相信我会变成凤凰,你相信我的灵魂会在浴火之后去往天上最高的地方,你告诉我那是合理的,是存在的。”

文化相对主义有时并不能安慰人祭本人,我说不出话。

“他们要烧了我,然后编故事说,我成了凤凰。因为世袭制是不允许的,所以前任首领的女儿必须死,这反应父系和母系继承体系的对抗,就像我那些男性表亲们非但不会死,还会手握大权......”她一直说下去,到最后,崩溃在我身边号啕大哭,“虚伪的神谕!该死的迷信!我没有犯罪为什么要死?他们甚至不杀罪犯。”

艾尔莎的宿舍和我的隔整个校园,那天晚上我留下来帮她清行李——她随身许多仪式用品,在加上她自己生活所需,体量庞大。

她已经大三,可以申请单间,没有室友。她房间仿佛一个冰窖,苍白的墙面一尘不染,雪白的床单,纯白的羊毛地毯,桌上垫着白色桌布,窗帘一直拉着,为了存放她的宗教仪式用品。

“值此永夜,我们不消逝的灵,在你的山野与国度,护佑我的家国。”

我进去之前,她简短地祷告了一下,那个晚上满月,清晖印在她窗前,窗台上打了一层霜。

“你为什么不跑?”我小声问,这种提问极具冒犯性,一般纵使朋友,只要来自两个不同文化背景或者国家、民族,都不会说出。

艾尔莎从一块兽皮垫子上站起来,嘴里哼着祝祷唱的那怪异的曲调。

“如果我冒犯了你,”我正要继续说下去,她回过身,从仪式状态里恢复过来:“没有什么是普世的,除了我们都要死。但是就连对死的恐惧,都不是普世的。”

“你不害怕吗?”

“只害怕疼痛,害怕以后再看不到太阳。死亡本身,从一出生就是我的影子了,我倒不至于怕。”

她甚至没有联系学校办理退学,她的校园卡没有注销,她体育馆预留的衣柜没有退钥匙,她的船桨也还存放在湖边船坞里;但她打包带走了所有衣物,所有书籍,所有梳洗用具,甚至是我送她的那个泰迪熊。

蝉鸣声,包裹着校园里仍然醒着的心。这个我们都称作“异乡”的地方,有些人入睡很早,有些人却喜欢彻夜畅谈,这里的语言混杂在蝉鸣声,如幽灵细语,近在咫尺,却不知道发自哪一处亮的窗。

艾尔莎订了去俄罗斯的机票,可纵使是从莫斯科,回她极圈以内的家乡,交通也十分复杂,比我回国麻烦许多,所以她三年里从未回去。

每个星期,无论是不是在短暂但炼狱一般的夏季,她都会穿上皮质仪式礼服,唱起我听不懂的歌,在一个下午或者晚上,向北赐下女祭司的祝福,遥遥地送往故乡。

她曾经告诉过我她的法定名字,英文可以按最接近的发音拼出来,但永远无法发准。我笨拙地尝试几次之后,叹口气,放弃了。和我一样,她也乐于别人叫她的英文名字。

“艾尔莎,《冰雪奇缘》里的那种。”她从来都这么介绍自己,这已经成了她身份的一部分。

她的另一个身份,由出身赋予的,是极地阿卡氏族首领的独生女儿。

阿卡氏族,据艾尔莎说,奉一种生于火焰的神鸟为祖先、保护神、图腾。

女性首领由选举产生,选上后,要为那种我们统称‘凤凰’的神明献上自己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即自己的大女儿。

首领的大女儿,在其母生前担任氏族宗教领袖,接受最好的教育,手握大权,极受尊崇;其母死后,葬礼在这个女儿的主持下进行七天。

那时雪地上点起冲天火焰,七日不灭。人们膜拜首领慢慢远去的灵魂,他们认为,首领比所有人在离开时都走得慢,因为她有更沉重的魂灵。

第七天,首领的大女儿将自己投入烈火,她在火中化身成凤凰的族类,她的知识与神圣使她成为自己母亲的引路人,老首领的灵魂回到雪原和深海,进入下一个轮回;而这个女儿,则去往诸天。

艾尔莎第一次讲时,我以为她用的是过去时,是部族传统和历史。但她讲完这些似乎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类学资料后,突然用最不带家乡口音的英文对我道:“阿卡氏族得到过那个国家的特许,首领的女儿,是有权利烧死自己的。”她瞟一眼开放后厨烤肉的火焰,语气七分悲凉壮阔,三分淡然麻木,“我的祖先们,为了这个权利,打过仗,流过血。”

那天,我们对坐在食堂靠窗的角落,我半杯可乐贴着嘴唇,不知下一步是喝下去还是放下。艾尔莎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声音很轻,我以为她在考验我对她文化的尊重,后来才明白,她是想在我眼睛里寻找同情。

可我没能给她,我忽略了生命的哀叹,那种我不相信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悲伤,在面前展开时,无法察觉。

“你不能不回去吗?”我半跪着接过她的肩带,她说我不用这样,但是我还是按她一次示范的做了。

“不可能。”她淡淡说,已经不再激动或者发抖,“就是他们要吃了我,我也给他们吃掉。”

我没有与她争论,本来,与她走得越来越近的过程,就是越来越敢于问她“你不能跑吗?”的过程,但也仅限于问你为什么不跑,多的,我不能问。

艾尔莎坐在床边,我坐在地板上,她忽然拿出笔记本和签字笔,我以为她想让我签名留念,她却先写了串我不懂的文字,之后用国际音标标出来,拿到我面前。

“玛姆卡-伊斯——那什么卡——”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声带噎死,读到一半推开了本子,“你的名字?”

“我马上要得到的称号。”她道,“神圣者、老师、公主、大祭司,甚至祖母,都是这个词,”她无奈地撇嘴,“第二人称翻译最近的恐怕是‘殿下’,但是我们才没有那么封建。”

“你之前不是这些吗?”

“另一个词。”她又写了几笔,这一次没有标音标,“这个,意思是,‘极昼’。”她把本子托到我面前,“我要化成了凤凰,你就呼唤这个名字,那个时候,你会听见我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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