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华胥引：君拂（47）

被他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的叶蓁抿了抿唇，微微蹙眉，“长卿仙人？”

感觉到身体隐隐的躁动，叶蓁强压下喉间的恶心，幸亏上座的天帝及时出手，这才再次压制住了她体内邪剑仙的意识。

“长卿。”上座的人催促唤了一声，徐长卿回过神来，看向叶蓁说回了最初的话题。

“天池之水可以彻底将还未成长起来的邪剑仙残识消灭，但是需要付出一定代价。”

叶蓁心里突然涌上了浓浓的不安，贝齿轻咬下唇，半敛着眸问道：“什么代价？”

徐长卿没有立即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说起了另一件完全与叶蓁不相干的事。

“昔日未曾得道成仙之时，师门曾问过长卿一个问题，如何真正去爱一个人。”

叶蓁身侧的手微微一缩，紧紧抓住衣裙，“长卿仙人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徐长卿叹息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聪慧敏锐的姑娘，他知道她或许已经猜到了什么，尽管有些残忍，但他却不能不说。

“相爱不如相知，与其执着痴念，不如放手成全。真正爱一个人，就要懂得放手。”徐长卿自顾回答道。

“君拂不明白。”叶蓁螓首低垂，眼角的泛红泄露了她真实的心意。

“君拂姑娘…何必自欺欺人？”徐长卿轻叹。

叶蓁猛地抬头，“长卿仙人，君拂听说过您的故事。恕君拂妄言，仙人昔日放弃爱人，选择成仙，千年来可曾有过后悔？”

徐长卿默然。

叶蓁看惯人心，看着他的模样，自然猜到了他未说出口的回答。

说句大不敬的话，长卿仙人历三世情劫，最终却依旧靠女娲后人紫萱给予的女娲灵力才成就的仙身，叶蓁并不信他能勘破情障。

所以说神有何欢，与其在天界千年如一日的被寂寞啃食，不如做个尝遍喜怒哀乐的凡人。

叶蓁自嘲轻笑，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原来于这世间而言还是个不该存在的存在。

作为邪剑仙意识的载体，要想用天池之水净化消灭邪剑仙，只有她亲身进入天池。

但她也属于阴邪的一种，天池之水会净化消灭一切进入它的阴邪之物。所以长卿仙人说的代价其实就是……她的死亡。

原来她注定和曦臣哥哥有缘无分。

可她真的不想死啊，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份真心实意的感情，她舍不得。

曾经放弃苏誉的那份感情时，她有痛苦，有不舍，但也许更多的是释怀，毕竟她与苏誉之间隔着国仇在，所以对此她心中也早有准备，殉国既是她作为卫国公主对卫国子民的交代，也是她作为叶蓁对那份感情最后的交代。

可曦臣哥哥不同，他与她之间的这份情，没有夹杂任何仇怨，相反还有恩。是曦臣哥哥和姑苏蓝氏给予了她在此界的栖息之地，是曦臣哥哥和姑苏蓝氏在阴铁一事中站出护她。

她从不小看人心，人心之贪婪，有时候比鬼怪还可怕。所以蓝氏，或者说，曦臣哥哥做出这样的决定，他顶了多大的压力，又背后为她算了多少。

所以相比于曾经的苏誉，曦臣哥哥的这份情，更让她难以割舍，若要割舍，必如剜心之痛。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她竟占了大半。

但那些将来可能会因邪剑仙重新降临而毁灭的人们，尤其那其中还包括她最不想伤害的曦臣，还有蓝先生，宋凝他们，她心存不忍。

叶蓁终究还是那个小公主叶蓁。

所以叶蓁想，去她一个，活其他所有人，倒也值了。

可尽管想明白了，她还是好伤心怎么办？

叶蓁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徐长卿蹲下身，轻叹一声，像个慈爱的长者，动作极轻地抚了抚她的头顶。

不知哭了多久，像是哭累了一般，叶蓁抽咽着抬起通红发肿的眼睛，一把抓住徐长卿的衣摆，“长卿仙人，您能不能帮我给曦臣哥哥带句话？”

徐长卿微微颔首，“请说。”

到底是个可怜的孩子，一句话不过是入个梦的事，能满足的就都满足她吧。

“蓝氏的人总是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生不留尘，我怕曦臣哥哥也会如此。”

她擦了擦眼泪，带着嘶哑的鼻音，她说：“劳烦仙人帮我转达曦臣哥哥，等我死后，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想着为我殉情，好好活着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我会在黄泉路上等他的，但听说黄泉路上的彼岸花风景如画，我想多欣赏一会，让他不必急着下来陪我。”

小姑娘说得伤心极了，但话里却意外懂事与体贴，就是——“谁说君拂姑娘会死了？”

徐长卿一脸不解，他抬头看向上座，天帝突然扬唇一笑，看着哭声戛然而止，傻愣在原地的叶蓁，天帝道：“君拂姑娘性情纯善可爱。”

叶蓁眨了眨眼，看了看天帝，又扭头看了看徐长卿。

徐长卿笑了笑，无奈道：“天池之水净化消灭一切阴邪，可君拂姑娘性情纯善，自然不属于它净化消灭的范畴。”

“可我这……”

“皮囊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

听到徐长卿这话，半晌，叶蓁终于在徐长卿的笑意中悟了。

池水净化的是邪念阴祟，她的身体虽属天地间不该存在之物，可只要她没有心怀邪念，池水自然伤得了她的身，却灭不了她的神识。

叶蓁讪讪地擦干眼泪，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只是没多久又忽而抬头，“那所谓的代价是什么？”

徐长卿一叹，“长生与成仙。”

叶蓁微微蹙眉，“君拂不明白，还请天帝陛下与长卿仙人指点。”

“功德。”天帝只说了两个字，叶蓁就明白了过来。

“君拂不愿成仙，只愿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春日赏花，夏日听雨，秋日观月，冬日看雪，一人相伴，人生四季两盏茶，足矣！”

她俯首恭敬一拜，“陛下，君拂无意于长生和成仙。可否请陛下于事后贬除君拂仙身？君拂感激不尽。”

天帝叹息了一声，他的沉默让叶蓁不解看向徐长卿。

“事后君拂姑娘若只想做一逍遥散仙也是可以的，姑娘于邪剑仙一事上有功，天界并不会强拘姑娘，让姑娘位列仙班，也是为姑娘计。天池之水作为世间最纯净之物，其中走一遭，便会洗去人身上所有的杂质。”

徐长卿略略停顿，声音带着几分惋叹，“人所有的执念，包括七情六欲，也属于杂质。”

洗去一切情感的人，再回归人间，最后的结局显而易见，所以最后位列仙班留在天界，于命运坎坷的叶蓁而言，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见她傻愣在原地，徐长卿叹息了一声。

“七情六欲？所以我会忘记曦臣哥哥吗？”很久，叶蓁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徐长卿摇头，“被天池之水洗去七情六欲之人，依旧会记得曾经的心上人，只是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对那个人产生爱慕之情，于其来说，那个人只会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陌生人？！”叶蓁失神后退一步，“不，不行！我怎么能忘记和辜负曦臣哥哥呢？我记得他的笑容，记得他的温暖，记得他给予的爱意，这些怎么会忘记呢？”

天帝说道：“天池之水中走一遭后，你所有关于他的感受都会消失，没有了情感，自然就没有了最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