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华胥引：君拂（29）

那日散去之后，叶蓁再也没有找到机会向几位误会人士解释清楚那抹额的事，一来射日之征随着江澄带回魏无羡后没多久便拉开了战幕，蓝氏上下都奔波于各战场，更遑论身为蓝氏宗主的蓝曦臣和嫡系蓝二公子。

二来虽然魏无羡没了金丹落于乱葬岗没多久便被江澄带回，可乱葬岗的怨气终究对他产生了影响，江氏血仇在身，他却因为没了修为只能落于后勤，整日里阴沉沉的，闷闷不乐，便是江厌离也没能让他再恢复从前那般性子。

……

帐篷外那道黑色身影已经整整跪了半月，半个月里，不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空，也不论是江厌离来劝，还是蓝忘机来劝，他都没有挪开半步。

帐篷内，叶蓁早已叹了不知多少声。

魏无羡无缘无故跪在蓝氏阵营，尤其是她的帐篷外连续半月，在射日之征的队伍里引起了不少的流言蜚语。

早在乱葬岗她就拒绝过魏无羡的请求，只是忙于吸纳乱葬岗的怨气，并没有与他详说，只匆匆让他探了脉。

叶蓁也能猜到他这般做的原因，许是战场中只能在后勤工作的无力感让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产生了无可抗拒的颓丧感，以至于到后来，渐渐入了执念，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总是自信又自傲的，没有尝试就放弃，显然是不甘心的。

只是魏无羡这般，总是容易让不明缘由的旁人误会。

一时间，叶蓁竟分不清是去前线与蓝曦臣碰面更不自在，还是留在后勤面对执拗的魏无羡和旁人的猜测更不自在。

叶蓁也并非不知魏无羡的目的，也并非没有考虑过他之请求，可是思来想去的她，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念头。

倘若魏无羡还是以前那个少年，在他如此执着的情况下，她不介意一试，说到底不过是以退为进，试过了不行，也就能击退魏无羡的热情了。

可如今却不行。

怨气本就是人世间阴暗负面物质所形成，极其容易影响人的心智，稍有不慎，轻者走火入魔，重者沦为邪道，为祸人间。

而魏无羡经历过江氏灭门惨案后，心中恨意怨气丛生，这点便是叶蓁没有修炼过怨气也能察觉出来，执念已深入骨髓，倘若真让他一试……

“唉！”叶蓁扶额，不由叹一口气。

自从离了乱葬岗，魏无羡都快成为她每日修为晋升的养料源头了。

帐篷外细雨纷飞，雨滴声绵延，平添一份莫名的惆怅。

叶蓁倦懒地闭着眼睛趴在桌上，帐篷不知什么时候被轻轻掀开，一人走了进来。

叶蓁没有睁开眼，还当是这段时间常来的江厌离来了，随口说道：“江姑娘，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喝排骨汤啦。”

魏无羡在外面跪了多久，江厌离就给她送了多久的排骨汤。

说实话，这位江姑娘熬制莲藕排骨汤的手艺着实不错，但奈何再好吃的东西，连着吃上半月，也会腻味，也就是这位江姑娘的弟弟和心上人才能百吃不腻了。

耳边一直没有回应传来，叶蓁缓缓转了个面儿，睁开眼，看清桌边坐的是谁后，立时惊地坐直身体。

“曦，曦臣，你怎么回来了？”说话间，叶蓁目光落到他光秃秃的额头上时，心中顿时想起那日，便浑身觉得不自在极了。

她敛下眸，轻唤了一声“曦臣”后，又皱着眉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没带抹额？”

话问出口，她又觉得胸口有些发烫，那根抹额至今还在她的怀里好好放着。

想拿出来还给它的主人，可想起蓝氏家规，再当着抹额的主人面儿，从怀里拿出抹额，总有一种当街调戏美人的错觉。

蓝曦臣当然明白她的窘迫，但却笑道：“蓝氏抹额从不离身，故而曦臣也未曾有备份的抹额在身。这几日战况凶险，所以也未曾来得及回云深不知处重新制作新的抹额。”

说完，蓝曦臣的目光落在叶蓁身上。

叶蓁今天穿的是宋凝给她备下的姑苏蓝氏特有的卷云道袍，白色打底，蓝色作衬，如云的秀发被她随意地落于肩膊后背，绝世玉容恬淡无波，衬得她越发丽质天生，完美无瑕。

随即，蓝曦臣又想起帐篷外跪着的某人，以及近来听到的流言蜚语，哪怕知道都是误会，心中也难掩一阵酸楚。

“君拂如今怎么不带那面具了？”也不知这容颜被多少人瞧见，又吹起了多少少年郎心中涟漪。

叶蓁不知蓝曦臣心中所想，自然疑惑他的话，“昔日容颜被毁，君师父让我以面具遮面，如今好了，自然不再需要。曦臣怎么突然问起这了？”

这副不开窍的模样看得蓝曦臣又是心头一哽，分明她已知他心意，怎么就不开窍，猜不到他这话的深意呢。

他抿了抿唇，回忆起他们俩的过往，如春梦秋云，忽然他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要强硬的带眼前的人儿回云深不知处，藏起来，不让她出现在外人眼前，也不让外人再瞧见她半分。

这冲动虽只在脑海的幻想中出现了一瞬，但想想已能稍稍补偿他这段时间，尤其是此时的失意。

“曦臣，你在想什么？”

蓝曦臣突然的出神，让叶蓁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清冽的风儿透过帐篷的缝隙轻轻吹了进来，带来春雨的味道，加上突然而来的安静，仿佛这世上再不存在其他事物，只有两颗心在跳动。

蓝曦臣一把抓住眼前正要收回的手，紧紧握住。

“君拂，那日忘机匆匆而入打断，还未曾得到君拂的答案。”

叶蓁想要收回手，然而蓝曦臣的力量却大得可怕，掌心的灼热更像是从她的手开始，将她整个人至于烈火焚烧之中。

“曦臣……”她轻轻舔了舔红唇，“现在射日之征还未结束，战争雷霆，局面未明，实在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

“那若是等这一切结束了，君拂会愿意给曦臣一个想要的答案吗？”蓝曦臣步步紧逼，虽然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可却带着不容人忽视的激进和霸道。

叶蓁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他，满眼复杂。

即便如今有阴铁融入鲛珠，让她以怨气修炼，可她终究还是借助鲛珠“活着”的人，这样“活着”的人，终究是一个死人，以蓝曦臣的身份和地位，他为何愿意娶一个死人呢？

“情之所系，不由人定。”

不知什么时候，叶蓁问出了心底的问题，而蓝曦臣也认认真真回了她这八个字。

叶蓁手指一颤，嘴唇蠕动了两下，就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摩挲按住。

“君拂，曦臣心悦于君拂，半月来也很想你。”声音清润如一缕清风撩动心扉，心口的鲛珠忽然滚烫如置沸水。

叶蓁一双翦水秋瞳渐渐泛起水光。她眨了眨眼，又飞快垂下眸，好一会儿，嘟囔声传来：“曦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没有残缺记忆前的自己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但她却看到过不少别人的爱情，可大多都如宋凝和沈岸般，费心伤情，最后徒留满地悲伤。

这种伤，便是局外人的她，看得都觉得疼痛万分。

所以后来的她以此为戒，渐渐关闭了心房，任由自己如鬼如魂地飘荡人间，旁观着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从不想还会有一天，有一个人，这么执着的想要将她拉入红尘。

“爱一个人，哪怕和她在一起久了也不会觉得腻，分开了又会无时无刻地想念。想她心情的悲欢，想和她第一时间分享发现的趣事，想和她倾诉自己的苦闷，甚至……”蓝曦臣回道，说到这里，他停下了话，深深的看了一眼叶蓁，又垂下眼眸。

“甚至什么？”叶蓁抬头看他。

蓝曦臣嘴角泄出一丝轻笑，随后说道：“甚至哪怕知道对方不爱自己，也会心甘情愿变成她喜欢的样子。”纵然卑微，仍然是心中对爱的甘心情愿。

叶蓁一怔，第一次清醒又清晰地认识到她似乎把宋凝和她夫君的侄子害惨了，也不知日后宋凝和蓝先生可还欢迎她去云深不知处。

可在心底的另一个角落，她又慌张无比，蓝曦臣说的这一切，她似乎隐隐也有所觉，所以她也……不不不，怎么可能呢？

叶蓁惊得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蓝曦臣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满眼震惊地抬眸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慌张中夹杂着的淡淡的没来由的欣喜，让她羞耻极了。

怎么能这样虚伪呢？

叶蓁心中唾弃着自己，可她此时又不能不承认，她确实一直享受着蓝曦臣于她与众不同的照顾。

情急之下，叶蓁脱口而出转移话题道：“曦臣，前线事忙，一直……”

“秦淮战区已经收复回来了，有君拂你一路上暗中吸收怨气帮忙，温氏的那些傀儡根本不堪一击。”蓝曦臣打断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