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华胥引：君拂（2）

光阴走似车，转眼便到了云深不知处听学拜师礼的日子。

自那日醒来后的第二日，叶蓁便在宋凝的引荐下，见过了蓝启仁的大侄子蓝曦臣，蓝氏当今的家主。

除他以外，蓝启仁还有一位侄子，名唤蓝忘机。只是叶蓁来的不巧，这几日蓝忘机正好带队外出夜猎，故而便由蓝曦臣为她安排听学事宜。

对于叶蓁的身份，宋凝和蓝启仁商量了一番后，便对外声称是宋凝的娘家外甥女。

叶蓁初来乍到，没有身份的她，在这里也只认识宋凝一人，没有多加犹豫，叶蓁便认下了宋凝和蓝启仁对外宣称的身份。

有了这一层关系，蓝曦臣和叶蓁也能勉强称呼一句表兄妹。

因而在宋凝最近时常精力倦怠、蓝启仁又忙于听学授课准备时，便由蓝曦臣这位“表兄”领着叶蓁这位“表妹”在听学前熟悉云深不知处。

“这几日早听闻两位表兄各有风采，曦臣表哥擅萧，忘机表哥擅琴，君拂心向往之。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忘机表哥的琴音，不知这次听学可有机会？”

通往兰室的曲径小路上，叶蓁与蓝曦臣并肩而行，越近兰室，耳边越闻热闹声。

叶蓁浅浅笑着，看向身侧的蓝曦臣。

“会的。”蓝曦臣温和一笑，随后不知想起什么，笑容有些黯淡。

他解释道：“自从我父亲去后，忘机越发成熟稳重，只是除了云深不知处的弟子，忘机鲜少有其他同龄好友结伴。叔父和我都觉得，此次听学是一个机会，各世家弟子与忘机同龄者诸多。所以这次听学，忘机也会一道参与。”

说话间，两人已然行至兰室门口。

兰室廊下，蓝忘机手执长剑背立，一身凛冽气息浑然天成。闻得身后动静，他转身回眸，“兄长。”

“忘机来了。”蓝曦臣浅笑着为初见的两人介绍，“忘机，这位是叔母的外甥女君拂表妹。君拂，这位便是舍弟忘机。”

叶蓁抬眸与眼前人相望，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欣赏之意在她的眸中氤氲开来。

“一种颜色，两段风姿，相映成辉，无独其右。”叶蓁莞尔一笑，看向蓝曦臣夸赞得情真意切。

听到她的话，蓝曦臣看向蓝忘机的眼中自豪之色一闪而过，很快他低头抿唇一笑，后抬眸看向叶蓁，一脸谦虚道：“君拂谬赞了。”

叶蓁笑着摇摇头，看向蓝忘机，盈盈福身行了一礼，“小女君拂，见过忘机表哥。”

蓝忘机虽然有些诧异叶蓁和自家兄长之间过于自然熟稔的亲近氛围，但很快收敛神色，回礼道：“表妹。”

说完，他看向蓝曦臣，只见蓝曦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带着叶蓁进了兰室。

此时的兰室，虽然学子们并未全部到达，但却已经有不少人存在，他们三两成群，嬉笑打闹，直到蓝曦臣三人进来，顿时鸦雀无声，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停留在叶蓁身上好奇的视线。

身着蓝氏弟子校服，却并未佩戴蓝氏专属标志的抹额，脸上银色的面具遮盖住了半张脸。再听其走路声音，脚下轻盈翩跹，不似凡人，然细细一瞧，却又无灵力傍身。

怪哉，蓝氏何时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人？

将众人模样尽收眼底，蓝曦臣佯咳了一声，目光扫过众人，看得众人心虚低下头后，最终视线落在了叶蓁身上。

“君拂一会儿便随忘机坐吧。”

“好。”

……

蓝氏听学惯有“先礼后兵”之习，即听学前的拜师礼上，为前来听学的学子们讲解身处云深不知处应当遵循的规矩。

“天地自然，方殊之大宗。蓝氏崇教，开宗明义，明本、辩问、极言、勤求。此四则，为诸子戒。”

众学子抬手作揖，俯身大拜，礼成，立于座位，而后由掌仪弟子展开蓝氏家规，一条一条念下来。

当然，原本按照往年惯例，是无需如此每一条家规都当场宣读一遍的。

但谁料今年听学出了一个捣蛋祸头子，听学还未开始，便在来云深不知处的第一天就犯了不少蓝氏忌讳，所以才有了现在蓝启仁一改往年旧例，命人当场宣读蓝氏家规之事。

蓝氏家规冗长，足足有三千五百之数，掌仪弟子就是一条条读下来，估摸着也要有两个时辰才能念完。

除了为首的蓝忘机，以及他旁边座位上的叶蓁从头到尾认真听下来以外，旁的弟子无一不是悄悄哈欠连天。

对于叶蓁来说，蓝氏家规虽多，但比不上卫王室礼仪规矩之数。

除却个别几条家规，其余千余条也是王公贵族子弟的行事礼仪常识和习惯。

故而在蓝启仁命人宣读蓝氏家规时，叶蓁心中除了觉得这有些耗费光阴外，倒并无半点排斥鄙夷之意。

不过宣读开始没多久，她的身后便传来了细微鸟叫声和窃窃私语声。

天地君亲师，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王公贵族，在求学之道上，尊师重道乃是基本的礼仪。

叶蓁微微蹙眉，也不知身后那两小子是哪家的弟子，这般妄为，实在是失礼。

再看旁边座位上的蓝忘机转头看了眼他的身后，心情似乎不太好，叶蓁下意识看向上首立于副座的蓝曦臣，本以为他会出声制止，谁知他也只是朝她浅浅一笑，轻不可闻地摇了摇头，并未多管她身后那两个不注意听讲的学子。

也罢，主人尚且不管，她这个客人倒也不必多管闲事。

日头一晃晃到了两个时辰后，终于到了今日拜师礼最为重要的环节——拜师。

先上前拜礼的是兰陵金氏之人，叶蓁听宋凝说起过，这金氏祖上也曾是王公贵族。

再看他们敬上的束脩拜礼《河洛经世书》，虽然是用金线编成，以致富贵之气过于浮于表面，但《易传》有言：“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因此对于以教书育人立于世的蓝氏中人来说，《河洛经世书》这份礼送的倒也恰到好处。

再看上座蓝启仁满意的神色，可见金氏的这份礼是摸到他的心坎上了。

金氏家主应当是一个极为擅于拿捏人心的人。叶蓁心中暗道。

“怀桑代聂氏向先生进献紫砂丹鼎一尊。”怯弱的少年声音打断了叶蓁的思绪。

叶蓁抬眸看去，这位名叫聂怀桑的弟子正是刚刚那两个小子之一，叶蓁微微凝眸，曾听蓝曦臣说起过，聂氏祖上屠夫出身，再看眼前这个少年，温顺胆怯有余，粗犷不足，面相上倒不似粗人，不过这礼仪方面嘛……

叶蓁心中微微摇头叹息，转念一想，思及其祖上屠夫出身，叶蓁又觉得情有可原，只是可怜了宋凝的夫君，怕是接下来三个月要劳累了。

如此想着，叶蓁有些怜悯地扫了一眼蓝启仁，看得后者一脸莫名。

叶蓁笑了笑，视线重新落到聂家弟子身上。

“紫砂古拙庄重，质朴浑厚，正如蓝先生传道授业之品格。”

说这话的是聂家一个浓眉大眼、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少年。

相比于聂怀桑，这位少年在礼仪规矩上更为方正。

叶蓁眼底闪过欣赏，正想心里夸点什么，角落里不大不小的两道声音突然响起。

“他就是那孟瑶。”

“这孟瑶便是金宗主的私生子吧。听说他曾前去金家认亲，结果被踹下金鳞台，后来才投到这清河聂氏的门下。”

“同为金宗主之子，这待遇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叶蓁看过去，看清说闲话的两名学子模样，心中对蓝启仁的怜悯又加深了两分。

蓝先生任重而道远啊！

被叶蓁的目光看得格外不自在的蓝启仁暗暗扭动了下身子，咳嗽一声，“安静！”

随着这一声“安静”，大家果然静了下来，只是虽没人再说话，却又不少学子们的目光悄悄落在中间的孟瑶身上，这些目光或怜悯，或鄙夷，或好奇，不过却衬得孟瑶更加处境尴尬。

只见他面上依旧浅笑着，仿佛根本不在意旁人的话和目光一般，如果不是托着束脩拜礼礼盒的手指发白，根本看不出他内心的愤怒。

叶蓁看过去的时候，孟瑶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而后飞快敛下眸，低下头。

叶蓁以华胥织幻境，久见人心，自然没有错过孟瑶眼底一闪而过的野心。

此子心性坚忍，野望不低。叶蓁心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