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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斜，天色因着霞光微亮，墨苍经青衣医治已过了好几个时辰，而卫渠灵一直待在转魄阁，不曾踏出一步。

榻上的人有了轻微的动静，指尖轻颤，须臾，眼睑缓缓睁开，意识清醒的那一刻，少年忽然一诧，惊诧地四顾张望。

卫渠灵在阁楼之上，余光瞄到堇衣少年起身，骤地转过头去。犹如察觉什么一般，他也抬起头来，刹那迎上少女的目光，蓦然一愣，似乎欲言又止。

“卫渠灵？”他一声疑惑，刹那沉思，“这里是转魄阁？”

“不错，”卫渠灵在阁上抿声，答的是青衣，“您若能行动，还是早回小筑修养。您手脚筋脉不久前才被挑断，又在湿寒的禁闭室中不得修养，怕是会落下病根。”

墨苍仿佛不闻一般，卫渠灵倒是为这医诊惊愣了一下。

“十五日的禁闭已经结束了？”他有些疑惑，面对着陌生的景色，“为什么我又在转魄阁？”

“不过十日罢了。”卫渠灵抿嘴，从阶梯上缓缓而下，音色清越，“十五日你早死了！”

闻她叱声，青衣在一侧微地掩嘴而笑，望着榻上的少年，“阁主提前破门，将您救出来的，门主也未强行阻拦，您若身体好些了，夫人会派人接您离开吧。”

墨苍的目光蓦然凝视着一侧的卫渠灵，眼里似乎有月下清辉，“为什么去救我？”

一阵沉默，卫渠灵突然笑起来，若颇有调侃的意味，似乎想到什么：“随心罢了。”

见她竟用自己曾经的话反答，他不由得脸色一愣。

良久的沉默，青衣见墨苍醒了，便颔首离去准备煎药。而少女在他不远处扶栏而望，仔细地打量着榻上少年，眼底波光流转，随后问道，犹如一阵惊雷。

“……你很想离开八剑门吗？”

青衣听闻，顷刻回头，少年神色只是微微一怔，瞬间便已恢复如常，眼底闪过极为复杂的光泽，最后，他只是垂首而默。

——这八剑门中无悲无喜，无爱无恨，无波无澜，与世隔绝，十余年来如一日，这岂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所能忍受的？

“为什么他们都要阻止你？你难道不能师出八剑阁，然后离开吗？”见无应答，她便又追问道。

“少主不能离开八剑门，作为墨氏后裔，他一生一世都要在这八剑门中，待门主年老之后，便要继承门主之位，执掌八剑门，几乎是一生都不能走出这里一步了。”青衣言出了少年沉默中的话语。

“什么？”听她一言，卫渠灵霍然惊叹，“怎么能够这样？”

他曾两次想要离开八剑门，却都被追回。而墨天怀因惩责，竟将他手脚经脉一并挑断，从此再不能习武，绝了他离开八剑门的妄想！

“算了，青衣，多说无用。”榻上少年轻地一笑，微有苦意，目光转眼落在了卫渠灵身上。

气氛忽然凝重，她心头一震，沉默了片刻。

“不，不……你一定可以出去的。”许久，十二岁的少女竟微微笑起来，喃道，夕阳余晖拉长她身后的光影，笑靥如花，无半分欺瞒，“你为什么不这么想呢。”

刹那间，仿佛有光，刺痛了他漆黑的眸子。

几日后，墨苍自离开，她也不曾再见他。而平静安澜的生活，荏苒如梭。

转魄阁前，重光几掠，青衣手持竹剑，剑影一格，宛若游龙探出。而她对面的少女后退一步，手中竹剑一斜，似要挡下这逼来一剑，青衣的剑势却在顷刻间转变，电光火石之间便将她掌中竹剑打下，虎口上空留一道猩红的印子。

“唔……”她因那火辣的疼痛，眼中似乎噙着泪水，“青衣，这一式变得太快了！”

“一般瞬间便要想起破刀式，难道昨日你没看剑谱？”青衣严厉起来，训道，“如今这五式你已练了一月，要是门中虚安长老来指导，只怕是让你生不如死……”

卫渠灵咽了声，脸上一阵委屈，或许她本就没有武学之才，这转魄阁只怕迎来的是位庸主！

“可是、可是怎么一瞬就反应过来。破刀式的影都还没出现呢！”一侧，白裙少女喊道，眉头不甘地蹙起。

“若是我想杀你，一招便可取命……”看她狡辩，青衣倏尔又厉了一道，转瞬，却又对这个十二岁的少女起了怜惜，“来日方长，之后记得好好看剑谱，别以为我不知道剑谱旁还有一本《淮海集》。”

少女一惊，连忙摇头，片刻，却又低下头来——青衣是一名极好师傅，而她卫渠灵却是没有江湖人对武学的执着罢。

“今日就到此，去更衣吧。”看不过那妙龄的少女终日沉浸在枯燥的武学之中，青衣援声道，语气微缓。

卫渠灵黑眸霍然一亮，低落的神色稍微焕然，掩不住好奇，又蓦地问道：“青衣，那灭魂阁中的人是谁？”

青衣在原地一念想，一怔，沉吟片刻，犹如喃喃：“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卫渠灵一阵思量，却是不解。

“罢了，那般人物，阁主哪日见了便知。”

昼日悠长，八剑门中连时光流逝的痕迹都淡去，无情无欲，恍然身处一场弥天大梦之中，过往种种，宛如不真切。

廊腰飞檐之下，她默默地倚在朱色石柱旁，眸光低垂，清辉如霜，在自己眼前伸出手来，无波无澜地看着那右手虎口上未消的红印，深深的淡寞染上了眼角眉梢。她微地抿嘴，沉吟自知，神情似是与一个十二岁少女不符的寞然。

陡然地，她垂下眼帘，缓缓一叹。

“阿灵？”

她猛然一颤，霍地睁开眼，眸里的光几度明亮如雪，彷如惊醒了一场梦——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如此唤过她，从不曾忘记。

她转过头去，春日和煦的清风划过眼角，余光里撞入一片花红柳绿，而视域中央，堇衣少年安静地坐于轮椅之上，眼里有生生不息的繁华，轻然一笑，宛如清月之下无声绽放的睡莲，微风拂过，一一而举。

墨苍探出手来，神色略带疑惑。不经意间，白衣少女缓缓地，紧紧握住了少年的那只手。

“墨苍……”她一唤，言语里糅的不知是什么感情。

游荡许久，

“阿灵，你……喜欢八剑门吗？”

日光映照在卫渠灵眼底，只那一刹，仿佛有无数的清芒在她眼眸中杂糅交错，缓缓地推动着轮椅漫步在九曲回廊间。一刻，她蓦然笑了，睫影遮掩了她眼底的锋芒。

“啊，当然了，我很喜欢八剑门，很喜欢墨苍和青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