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海花（四）

夕阳照射在雪山上，散发出橘黄的暖光，云雾看上去纯净无比，给人一种奇异的错觉，极致的寒冷似乎也是温暖的。

墨脱，这是最后战场。

沙海计划已经归零，我的存在变得无关紧要，巨大的齿轮缓缓运转起来，站在我这边的力量，都已经蓄势待发，即使之后我没能活下来，也不会影响到后续的任何清算。

张家布置在墨脱青铜门的陷阱已经起作用了，汪家人彻底相信，古潼京下面有他们千百年来追求的那个秘密，现在他们太需要一个人了，一个干净的、能够读取费洛蒙的人，去帮他们把那个秘密带出来。

在我到达墨脱的同时，黎簇已经落到汪家人手里，只要我死了，黎簇就是唯一选择，汪家的坐标，这个几百年来无人触及的隐秘，马上就要暴露在所有人眼前了。

我所做的全部准备，就是为了到达一个极为特殊的地方，距离这里两天路程的冰层，那下面有一座巨大的机关，挂满了无数的青铜铃铛。

在冰层的遮盖下，青铜铃铛阵的震动会很隐秘，行走在上面的人，不知不觉就会被影响，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只有在那个地方，我才有绝对的把握，让对手相信吴邪已经死亡，因为那是掺杂了真实的幻境。

在冰层下三米深的地方，我已经提前藏好了一具形容相似的身体，专门戴上了人皮面具，只要让汪家人看到，验过，吴邪死亡的消息就会被传回去。

汪家人以为自己得到了终极的秘密，黎簇得到了反制能力，我可以勉强留下性命，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计划很美好，可惜路途太遥远，我未必有能力到达目的地。

之前已经耽误了一点时间，对手的信息掌控力很强，也许此刻已经守在山路的入口。

我在等待一个时机，恰好引来他们的注意力，又不至于来得太早，让我提前死在半路上。

雪山的路无比漫长，可能是因为温度低的缘故，每一步的脚印都陷得很深，我必须很努力拔出来，才能迈出下一步。

精力过于集中的后果，是我在某一个瞬间，才忽然意识到周围的异样。

太安静了，仿佛有人在注视着我，但我觉得是错觉，一路上有很多车超过了我，可我没发现他们的任何痕迹，我条件发射般地停下脚步，按照黑瞎子教的办法，侧耳去听风中的杂音。

没有任何收获，路途中停下来的身体抖得更厉害，彻骨的冷会影响前进速度，我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

但下一个瞬间，背后的寒意达到了极致，我全身的汗毛竖起，竭尽全力地往一旁用力摔过去，但还是太晚了。

甚至都来不及转头，喉头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我马上喊不出声音，鲜血滴落在雪地上，瞬间被冻成暗红色。

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愤怒，甚至来不及产生任何情绪，扭头看去，一个人站在我身后，他手上匕首的刃身上还残留着我的血。

一个人，他们仅仅派出一个人，就可以杀掉我吗？

眼前的人冷冷地看着我，他下手没有任何顾虑，显然完全确认了我的身份。

热血呛入气管，下一个瞬间我几乎连喘气都困难，嘴里满是铁锈味，身后是悬崖。

求生的本能下，整个墨脱的地图在脑海中飞速掠过，我捂着脖子，死命压住血管，用尽最后的力气，翻下悬崖。

风声灌入我的耳朵，再鼓胀开来，充斥了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我几乎要吐出来，极端浓烈的情绪冲上我的大脑，呛得我的眼泪都出来了，几乎将我打倒。

生命中经历过的画面飞快地一幅幅在我眼前闪过，一幕幕地接连浮现出来，我看见很多在我手下工作过的老伙计，看见胖子、小花、秀秀、瞎子，我看见了三叔、二叔、看见我的父母，所有人都在用希冀的目光看着我，带着一点悲伤和祈求。

他们的脸慢慢混杂在一起，急切地喊我的名字。

吴邪，吴邪。

我听到了，但我却无法回应。

有一瞬间，我有些怀念自己最初的模样，无知，但干净。

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一个瞬间。

松软的雪地吞噬掉一切，触感，声音，我的情绪，人的生命。

山谷空寂到了极致，我能感觉到血液不断地从脖子汩汩流出。

长期以来积压的疲惫被全部释放出来，我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汹涌的困意袭来，心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走到这一步，或许并不是最好的结局，但应该也不是最差那一个。

江遥（你）“吴邪！”

我似乎听到了有人喊我的名字，是真实的呼喊。

勉力睁开眼，抬头看，看到她从悬崖上拽着绳子滑落的身影，我有一瞬的惊愕，但随即更多的是酸涩充斥了我的心头。

我忽然想起了追着闷油瓶去往长白山的那一个夜晚，在篝火之前，他看着我，那是他留给人世间的最后一个眼神。

那时他对我说，活下去。

现在她对我说，活下去。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滚滚沸腾，也许我注定会死，但却终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