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百年孤独（三）

1966年，在睡了快一年后，我在杭州的一间医院中醒来。

那时候我的身体很弱，很多机能都还没有恢复过来，甚至无法凭自己踏出病房一步。

尽管如此，通过护士的只言片语，我知道，外面变天了。

在医院的日子，我能见到的人，除了医生护士，就是隔一段时间便来看望我的小五。

江遥（你）“张起灵，在哪里？”

小五的沉默在我的意料之中，如果真的那么容易说出来，又何必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

他有些犹豫，目光在躲闪，不知道是否该告诉我，但他清楚我的性格，也知道张起灵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

从火车换乘汽车，路边的林荫一片片从眼前滑过，车子渐渐驶到一条荒凉的路上，一栋建筑映入眼帘。

白墙高瓦，铁门上挂着格尔木疗养院的牌子。

因为身体原因，我走得很慢，到走进房间，几乎耗费了半个小时。

厚重的一扇铁门，四堵铜墙铁壁，关着张起灵。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个人。

他穿着条纹病服，坐在靠墙的床上，淡漠地垂着眼睫。

听小五说，这样做是为了保住他。

真的很可笑，凭什么？他做错了什么？

连救人都是用自己的血的他，为了那些人的私欲差点连命都丢掉，却没有任何人兑现对他的承诺，这样的他凭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我死死咬住唇，强压下心里那股悲恸，走到他身边。

张起灵一动不动，连眼也没眨一下，仿佛对他来说，我跟外面那些守着关着他的是同一些人。

他认不出我了。

他忘记我了。

无限的酸楚漫过筋骨，带来没顶的痛苦，我不敢想象这一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重伤失忆，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日夜被监视着，一个忘记了自己和过去的人，一睁开眼睛却要面对无数的指责。九门巨大的牺牲，被归结到了他的身上，就是因为那个责任太过重大而又没有人能够承担。

我俯下身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臂，我以为他会反抗，可他根本什么动静都没有。

你是石头吗？

张起灵。

悲哀堵满了胸膛，我深深吸了口气，卷起他的袖子，一开始没看到什么，直到卷到手肘血管处，鲜红的针眼刺进眼帘。

张起灵体质特殊，一旦流血，伤口不易凝固愈合，虽然针眼不大，却是密密麻麻的好几个。

他们还拿他去做了什么试验……

痛苦压的我有些喘不过气，这人啊，伤心难过到一定地步，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断断续续地抽噎着。

江遥（你）“张起灵，是我，我是阿遥……”

他似乎有了些反应，终于将视线落到我身上。

我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抱住他，察觉到他逐渐变得僵硬的身体，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温度和心跳。

没事的，没事的……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是啊，会没事的，只要我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这些须臾痛苦都可以成为过去。

张起灵看着眼前的人，明明哭得那么难过的样子，却还是强撑着对自己笑，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放到他的掌心。

是一颗糖。

江遥（你）“张起灵，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她说完这句话，便被门口的人带走。

那颗糖躺在他的掌心，他慢慢扣紧手掌握紧了那颗糖，边缘的糖纸有一点扎手，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和那些人不一样。

不知为何，他有些不可抑制地感到心口泛起了一点热。

还有人在念着他，他想。

疗养院处处都是张启山的亲兵，俨然是他的地盘，我做不了什么，再加上身体原因，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和他大吵一架。

或许是依着之前的一点情谊，他让我在离张起灵最近的房间住了下来，但相对的，我也被禁止离开这座疗养院。

疗养院的日子很枯燥，我除了坐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就是坐在桌子前写日记。

说不好写些什么，也不能写些什么，因为无论写了什么都是要被收上去的，我只能写一些乱七八糟，无关痛痒的字句。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被阻止与他见面，在同一栋建筑里，就隔着一堵墙。

就这样整整蹉跎二十年。

我发誓，那是我人生里最为难过的二十年，因为，那是一场折磨，非人的折磨。

期间曾陷入一次又一次的昏迷，一次又一次的沉睡，很多次他们都以为我会就这样直接在睡梦中死亡，但我总能醒过来。

为了张起灵。

他们不知道，就算无法相见，能在离他最近的地方，陪他一起熬着受着，我可以忍下所有的苦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