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晓雾渐清（廿八）

“什么意思？太傅这话什么意思？”

“太傅意有所指，是说当今圣上……”

“太傅是亲自看着皇上自小长大的，悉心教导忠心至极，现如今说出这番话来，这……”

敖清秋说完那一番话之后，四周大臣们果然开始在私下里低声细语，各有各的猜测。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似秦志林那种，是敖清秋提前安排好的人手，刻意在引导着百官。

马嘉祺见状，冷笑一声站了出来，虽说身子还是在马思诚半步之后，可隐隐还是与丁程鑫和刘耀文形成三角护驾之势。

“太傅今日所言，学生倒是未曾听闻。不如请太傅以此为学堂，再给学生上一课如何？细细想来，学生也有许久不曾听先生教诲。借此机会，也烦请太傅指点学生一二，看看学生近日可有所长进。”

敖清秋微微眯了眯眼，不知是那远处灯火过于耀眼，还是近处人声过于嘈杂，他忽然有了一种瞧不真切的感觉。

不论是皇上皇后，还是马嘉祺。

可多年来的蛰伏在这一朝爆发，也让敖清秋不愿意再披着顺从的伪装，骨子里的那一份张扬不羁彻彻底底地显现出来，“如此甚好，老夫也是有些日子没能见着王爷了。”

说完，敖清秋大步迈向前，离着马思诚又近了一步。

刘耀文正要有动作，却看见丁程鑫冲他摇了摇头。他这才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只眼神冰冷地看着敖清秋，如同看着一具死尸一般。

“你这娃儿，之前来府中和逸儿抢糖吃的时候，可不是这般眼神瞧着老夫的。”敖清秋有些嗔怪似的冲着刘耀文虚点了点手指，“老夫手无缚鸡之力，你这般紧张作甚？难不成这京中人人敬你一声狼王，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狼了不成？好好的人不做，偏生要去做一头畜生。”

未等刘耀文反驳，丁程鑫倒是先出了声，“太傅不是来论礼的吗？何须冲着舍弟先贬上一番？太傅好歹也是一把子年纪的人，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怎的和这半大的孩子较上了劲？是太傅羡慕我等年纪小不懂事，还是您越活越回去了？”

敖清秋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丁程鑫。

在他的计划里，刘耀文算是这七个人里最冲动易怒的人了。

在这种严峻形势下，所有人神经紧绷，原就敏感的神经在这种时候更是容易被触动。他原想着，言语刺激一番刘耀文，逼得对方先动手，他也好借势反逼马思诚一把。看看皇上究竟是要保住刘耀文，还是为了所谓的“大义”惩戒一番。

若皇上只是轻轻训斥几句，那刘耀文可是顶撞老臣，还是曾经的太子太傅，未免要寒了在场一众老臣的心。

若为此便严惩，那同样的，在场也有不少初入官场打算一展拳脚的年轻人。届时看到一心护君的刘耀文都未得善果，他们的内心恐怕也会有了些计较。年轻人嘛，最好利用的地方，便是他们满腔热血的心。

可没想到，一向和马嘉祺一样，最能稳得住的丁程鑫，却在此时咄咄逼人。那嘴皮子利落的，倒也是不辜负他年少成名的传说。

不过，敖清秋也只是微微惊讶了一瞬，很快面色就恢复了正常。

毕竟，激怒刘耀文，也只是他计划里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算不得什么重要的环节。

“古语有云，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敖清秋终于把目光放在了马思诚身上，“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

“太傅所言甚是。”马思诚很是认真地微微点头，当真是一副求学的模样，“可朕即位以来，未有一日耽嗜滋味，玩悦声色。”

“那枉顾性命何论？”敖清秋原本一直慈祥和善的眼睛猛地迸射出精光，看上去与平日里示于人前的与世无争模样相去甚远。

“枉顾性命？”马思诚皱眉，“朕虽不敢与圣贤比肩，与明君齐名，可扪心自问，朕从未滥杀无辜，更遑论枉顾性命！”

马嘉祺倒是一直立在一旁，再未出声。从他听见敖清秋说出来“枉顾性命”的时候，他便知道，敖清秋接下来的言论会是什么，左不过是提到太上皇当年立国之事。

果然，不出马嘉祺所料，敖清秋挥袖打断了马思诚的话，“皇上虽说励精图治，可父债子偿也是合理。太上皇挥骑灭前朝之时，血流成河，数以万计生灵就此湮灭，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多少白发苍苍的老人没了儿子，二位老人哭瞎双眼，相依为命？多少娇妻丧了丈夫，日日守候在家，明眸耗到无光？又有多少稚儿与父亲阴阳两隔，只夜夜在梦里坐在父亲肩头，笑语飞扬，醒来却是一场空？”

“夫圣人也者，贤智之师也。仁义者，明君之性也。故尧舜禹汤之治天下也，所谓明君也，士民乐之，皆即位百年然后崩，士民犹以为大数也。桀纣，所谓暴乱之君也，士民苦之，皆即位数十年而灭，士民犹以为大久也。”马嘉祺将手背在身后，对着刘耀文和丁程鑫悄悄打了个手势，径直走到马思诚前面。

“故夫诸侯者，士民皆爱之，则其国必兴矣；士民皆苦之，则国必亡矣。前朝皇帝荒淫无度，天下苦其久矣。敢问太傅，父皇以身家性命，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可有不妥？”

“父皇带兵入城，不曾烧杀掠夺，更是派人安抚妇孺老弱，可有不妥？”

“铁骑所过之处，一不曾践踏农田，二不曾奸淫妇女，三不曾滥杀无辜，凡死在我天府刀下的，或为忠义不可弃城的可敬之士，不得以而杀之，事后父皇妥善安顿其家室，或为前朝暴君走狗，斩之难平民愤，可有不妥？”

马嘉祺每说一句，便往前一步，气势便拔高一分。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