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晓雾渐清（廿六）

正月十五，元宵之夜。

蜀都之中，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男女老少都纷纷穿上新衣华服，手执花灯，携亲伴友，涌入长街。

一串串红灯笼被高高挂起，亦有诸多各式各样的花灯点缀其中。

枝灯火树银花，花灯灯光璀璨，流光溢彩之间，伴随着人们阵阵高呼，这元宵佳节的氛围便是被燃了起来。

长街上，那舞龙舞狮的，使劲了浑身解数，登高、采青，无所不能。那飞龙和狮子在他们的舞动之下，仿佛当真是活了过来一般。

女儿家多是凑在一处，或商量着今日哪家的花灯好看，或是低声调笑着方才遇到了哪个俊俏的公子哥儿。在这样一个欢愉的节日里，也没有人再来拘束着她们，她们在这一日也终归可以放肆一些，洒脱一些。

一个个的眼里都是映着点点光辉，看上去竟是比平日里多了许多生气。

云靖雁身着华服，与马思诚并肩而立，站在月台之上。她冷清的面庞下，隐藏的是广袖之中微微颤抖的手。

她自小变被父亲按照男儿的方式养大，哪怕曾经随父去过战场，见过父兄浴血奋战的模样，也不曾似现在这般惧怕过。

是的，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中豪杰，现如今竟是生了些畏惧之意。

马思诚似是察觉到了云靖雁的情绪，只微微往前挪了小半个脚掌的距离，用自己的身子遮住了云靖雁的半边身子。

在外人看来，只是皇上比皇后向前站了半个身位而已。

可实际上，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马思诚宽厚的大手握住了云靖雁的手。

虽然马思诚的手也是冰冷的，可透过皮肉传到心尖上的温度，却如同火一般炽热，渐渐抚平了云靖雁那一颗不安的心。

云靖雁轻轻笑了笑，反握住了马思诚的手。

马思诚回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云靖雁那神采飞扬的模样。

是了，这才是他见惯了的模样，这才是他的皇后。

“马哥。”严浩翔凑到马嘉祺身边，低声耳语了些什么。

马嘉祺微微点头，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无声息地一起退到了后面。

“人都围过来了。”严浩翔抬眼示意马嘉祺向四周看去。

马嘉祺顺着严浩翔的目光向月台之下扫过，果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虽说月台之下，许多百姓聚集在此，只等着看皇帝亲临，点燃祈福的龙头灯。可很明显，在百姓之间，混入了许多目光四处扫寻，手里或腰间隐约可见兵刃之人。

“他倒还真是不怕我们知道。”马嘉祺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可熟悉他的人却是明白，马嘉祺这时候并不是轻敌，反倒是因为捉摸不透对方想法，而无奈自嘲。

严浩翔自然就是熟悉马嘉祺的人之一。

他轻轻拍了拍马嘉祺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马哥。耀文带人一直在暗中守护着皇上和皇后，丁哥作为当朝宰辅也是守候在侧。太上皇和太后那边，张哥和亚轩都带人过去了，暗夜阁即便是有异，也不至于全都叛出皇室。贺儿也一直在盯着敖清秋那边，我交付了些人手给他。贺儿向来机灵，敖府那边若有异动，会有消息及时传过来的。”

“嗯。”

张真源和宋亚轩一起，凭借着当初马思诚给他们的令牌，进入宫中竟是无人阻拦。

“张哥。”宋亚轩敏锐地滞住了脚步，低唤了一声。

“嗯？”走在宋亚轩前面的张真源立马停住，偏过头看向宋亚轩，“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宋亚轩皱紧了眉头，将身形完全贴合在墙壁之上，隐匿在阴影之中，“我只是觉着，有些轻松了。”

宋亚轩这话一说，张真源立马会意。他仔细想了想，虽说是有皇上的令牌，可这一路过来确实是有些过于通畅，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也不知，究竟是有人早就知道他们要来，刻意请君入瓮，还是原本应当严防死守的皇宫，此时已被打了个缺口出来……

但无论是何种情况，都是对他们不利的。

张真源仅是思忖了片刻，果断决定，“走。”

宋亚轩也不再多说什么，他知道张真源是怕太后那边有异，也就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反正他们出现在这里，也就做好了要和敌人对上的准备了。

与宫外不同，宫内虽说也是华灯高悬，可终究少了外面那般热热闹闹的人情味。

冷冷清清的灯笼，在正月的寒风之中，飘摆不定。高高的宫墙在月亮的照映下，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一道阴影。

偶尔有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带着丝丝寒意。

这情形倒是有些诡异。

“太安静了。”张真源忍不住叹了口气。

宋亚轩打了个手势，化雨立刻来到宋亚轩身边。

“让人散开，四处去看看。”宋亚轩低沉着声音，满是抑制不住的怒意。

化雨仅是迟疑了片刻，便应声离开，只是带走的人手比宋亚轩吩咐的要少上许多。宋亚轩也并没有在这时候与化雨争辩。

“但愿敖清秋还能有点人性，不至于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各宫妃嫔下手。”宋亚轩覆上腰间软剑的手，青筋爆出。

张真源和宋亚轩继续按照既定计划，直奔寿康宫而去。

这一路上，当真平静地让人心悸。平日里偌大的宫城，人来人往，现如今却是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

“吱呀~”

有些泛旧的宫门被推开，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额外悠长又刺耳。

“亚轩？”敖子逸手里正端着刚熬好的姜茶，“张哥？你们怎么来了？”

“进去说。”张真源接过敖子逸手中的茶，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肩膀，没让他再多说一句话。

轩雨盟其余人手都候在宫外，不再前进半分。

“臣张真源。”

“臣宋亚轩。”

“来向太后请罪。”进入殿内，张真源和宋亚轩齐齐跪在地上，向太后请罪。

“起来吧，”太后笑着让二人起身，“哀家知道你们来是嘉祺的意思，太上皇也知道此事，便不算是擅闯后宫。你们只做是嘉祺兄弟，便不算是外臣。”

“谢太后。”二人起身就座。

宋亚轩刚坐下，就听见窗外“叩叩”两声响。他便和太后请示，走出门去。

“主子，没人。”化雨见宋亚轩出来，直接走上前去，言简意赅表明自己方才探查所得。

“一人不曾见？”宋亚轩挑了挑眉，有些讶异。

“是，未见血迹，未得尸体。”化雨也是有些搞不明白了，怎么会一个人都没看见。

“你出去守着吧，警醒着些。”宋亚轩抿着嘴唇，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打算索性直接把这些都告诉太后。毕竟他们来之前，马嘉祺交代过，若是遇事拿不定，可向太后请教一二。

“母后虽说久居深宫，但其所识所见非寻常男儿可比肩，父皇当初在位之时也总夸赞母后，说其若为男儿，世间无人与之匹敌。这深深宫墙究竟是委屈了母后。”马嘉祺当时便是这么和宋亚轩说的。

“你说这呀，”太后听了宋亚轩严肃地禀报之后，倒是很不在意地笑了笑，“皇上这次倒是做了个聪明事。”

就在张真源和宋亚轩还歪着脑袋疑惑的时候，却见丁贵妃从外面走了进来，“臣妾给太后请安，小厨房的血燕熬好了，给您端了过来。”

“好，亏得你有心了。”太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贵妃坐到自己身边，接着回过头来说道，“皇上今儿个出宫前，把后宫妃嫔都聚到了一处。问过她们今日可否想回家探亲。”

贵妃服侍太后喝了几口燕窝，接过话来，半是调笑半是无奈道，“合宫上下就没几个妃嫔，姐妹几个瞧着皇上那表情，心里大概也能猜到几分，这时候谁能真真地撇下就走了呢？在这宫里的，哪个不是当真对皇上死心塌地的。”

“就你贫，”太后点了点贵妃的鼻尖，“也就你个牙尖嘴利的，敢在皇帝背后这么编排他。等他回来，看哀家不告你的状。”

“哎呦呦，太后可饶了臣妾吧。”贵妃娇笑着冲太后耍着无赖，“太后向来惯着臣妾，可不能舍得说呢。更何况，臣妾还在服侍太后呢不是？”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却再没说话。

“那也就是说……”宋亚轩试探着问话。

“姐妹们都带着各自下人，在太后后殿歇着呢。”贵妃头也没回，继续仔细着喂太后吃燕窝，但却是回答了宋亚轩的疑问。

张真源和宋亚轩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稍稍坐回去了些，原本绷直的身子也缓和了许多。

可紧接着，贵妃下一句话又让他们绷紧了心弦。

“宫里最近多了很多人，暗夜阁的一位和寿康宫里这位有牵连。”

此话落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敖子逸身上。

敖子逸见此，只得轻叹一口气，走到中央，“是，我奉祖父之命进宫，明面上是侍奉太后，实则是为了给其传递消息，替其警惕宫中异动。”

就在贵妃准备继续诘问的时候，敖子逸抬了抬手，打断了贵妃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只是祖父并未知晓我已记起往事，我从未生过谋害皇室之意。且祖父并未完全信我，只是借由这个做个幌子，想让我与宫中离心。”

“你这话说的，我倒如何信你？”贵妃撇了撇嘴，可言语之间还是偏向着敖子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