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结草衔环（三十三）

“亮子，我也不知道，我还能陪你多久。或只余今夜，或可白头。”

“亮子，我突然想起来个事。早些年我初嫁与你的时候，新婚囍夜，你只痴痴地望着我，一个劲地嘿嘿傻笑。我问你笑什么，你说娘子真美。我说你说话直白，不懂得哄人。你说嘴上说得好听的，都不是好人，都是惯会哄人的主儿。但是后来啊，你还是缠着我，让我叫你一句夸人的。我教你的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你乐颠颠地学了半日。只是亮子，你可知道，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

“亮子，有一年下雪，你拽着我到院子里面去堆了个劳什子雪人。我说你总会愿意做这些傻事。你说，你希望和我天天那么开心。你看见我头上落了雪，赶忙帮我拾掇了下去，但是自己脑袋上的雪就任由它留着。我问你这是作甚，你说你的娘子不会变老，更不会头发花白，但是你会。我当时随口念了一句，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你又是乐的半天，直呼娘子说得真美，和人一样美。可是亮子，你可知道，白头若是雪可替，世上何来苦心人。”

“亮子，你呀，莫要小瞧了自己。你呀，是青云间上的白云尖，是皓雪堆里的梅花屑，是细雨敲碎在窗前，望进风尘的那双眼。嗐，我也不知道我怎的突然想起来这么来形容你，好像不甚贴切，又好像贴切得紧。算了算了，我自己知晓就可以了。”

“亮子，你知道我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吗？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只是后来突然有一日瞧见了一句话，我觉着很好，便用了。我现在告诉你呀。大概是：你当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物，你只是凛冬中我愿‘拥毳衣炉火’去看的白雪。你可能记得住？罢了罢了，你这脑子呀，定是记不住的。”

“亮子，我突然想再念一遍我们当时成亲时候的聘词了。一阳初动，两姓和谐，请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风卜。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鸳鸯和。你还记得我当时教你一字一句的读嘛？我这是怎的了，既希望你能记得住，又不大希望你个目不识丁的家伙能牢记。”

宋亚轩昨夜睡得并不安稳。起初是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后来总算在鸡鸣之前浅浅地眯了一阵子，又被梦里的样子恼醒了。他看了眼窗外，入秋之后天亮的总是愈发的晚了，这鸡都叫过几巡了，也不见点光亮。但索性自己也睡不着了，披了件大氅，想去外面吹吹风清醒清醒。

结果，这一推门，就看见马嘉祺站在他庭院中，负手而立，盯着手里的碎银子，动也不动。

“马哥，你又在瞧什么呢？”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不过这碎银几两，能解这世间万种慌张。保老人晚年安康，保稚子入得学堂。”马嘉祺不知头尾地回了一句，转身看见宋亚轩站在门廊下，朦胧间好像看见了几年前的奶团子。以往他睡不着的时候，小小的小宋也就那样站在那里，软糯糯的，让人心里一暖。

这么多年过去了，马嘉祺和宋亚轩都在长大，却也有不变的东西保留在了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