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殿内,雍帝摒退了所有人,自己与景辞相对而坐。景辞双指夹着一枚棋子,促眉看着棋局,似在思考破解之法。炉内青烟袅袅,景辞也终于落了子。
“陛下好棋艺,是臣输了。”
雍帝收棋的手一顿,“你是当朕看不出来你在与朕下臣子棋?”
“是臣技不如人。”
雍帝轻笑一声,“今日传你前来是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
景辞依旧低着头,“陛下请讲。”
“昭王把则笙郡主送来雍国是什么意思,想必朕也不用再多说了。朕知道,你与则笙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朕有意将王则笙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陛下恕罪,臣难以从命。臣与则笙郡主只有兄妹情谊……”
“兄妹情谊?你别以为你不说朕就不知道,你是为了那个阿原!”
“回陛下,臣没有。”
“臣?你自称臣。你别忘了,是谁纵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朕的旨意?是谁允许你坐在朕的对面与朕下棋?你刚回到雍国的时候朕不逼你,可如今过了许久,你还是不肯称朕一声父皇吗?!”
景辞起身,退到下方站定,与雍帝拉开了距离,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叩首礼。
“陛下息怒,臣也只是遵循母亲的遗志。”
景妃遇害一事一直是雍帝心里的一根刺,景辞一句“母亲”出口便将雍帝接下来的话生生堵了回去。偌大的建章殿内回荡着雍帝粗重的呼吸声。
“罢了,你不愿叫就不叫吧。但你与王则笙必须成婚。”
“陛下,臣不愿。”
雍帝刚压下去的怒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不愿?王则笙是郡主,她哪里配不上你?你不娶她,你要娶谁?那个阿原吗?你想都别想!”
景辞多想向雍帝说他想娶阿原,想求雍帝赐婚,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再把阿原拖下水,不能让阿原去爱一个将死之人。
“陛下,此事无关阿原。臣只是不能取则笙。”
“阿原阿原,你再敢提一句阿原你信不信朕赏你一具尸体!”
雍帝是雍国之主,还从未有人敢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的命令,即便他再疼爱景辞,此时也抑制不住心头火起。他一把抓住桌上的茶杯,狠狠的砸向景辞。
“混账!好,既然你说不是为了阿原,那你倒说说,你为何不能娶则笙?!”
茶杯狠狠的砸在景辞的胸口,又弹到地上碎成两半。景辞低头咬唇不语,胸口有些发闷。
见景辞这个模样,雍帝全当他依旧是因为阿原。
“滚出去!滚到外面去跪着!”
景辞不再多言,利落的起身退出建章殿继续在门口跪着。守在门外的薛才见景辞出来转身又跪了下来,心中一惊。他常年跟随在雍帝身侧,知道雍帝是如何的疼爱景辞,如今竟舍得让他在门口跪着,也不知道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薛才看着跪得笔直的景辞,心中也不免泛起一阵心疼。
“侯爷,您这是同陛下吵架了?陛下最是最嘴硬心软,您同陛下道个歉,陛下定会原谅您的。”
景辞不语。
薛才又道:“要不侯爷您先起来吧。您身子不好,这么跪着是要生病的。陛下只是一时之气,等气消了,陛下自然不会再计较了。”
景辞依旧不语。
薛才轻叹一声,心道这父子二人还真是一模一样的倔脾气。
也不知跪了多久,景辞的双腿几乎失去知觉,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他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突然有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来报:“不好了陛下,原大小姐把则笙郡主推进湖里了!”
雍帝急匆匆的带着薛才能来到揽月湖,景辞慢吞吞的跟在身后。雍帝用余光瞥到景辞有些踉跄的身影,心里一颤。但方才心里的怒火不知怎的一直压不下去,干脆转过头去不再看景辞。
“陛下,我家郡主不过是与原大小姐发生了些争执,谁知她竟突然将郡主推入湖中,求陛下为我家郡主做主!”
王则笙浑身都湿透了,裹着披风,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你胡说!阿原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赵岩在背后悄悄的拉了一下长乐公主,示意她注意分寸。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跳进湖里的。”
“好端端的我家郡主又怎么会投湖?”
“这当然要问你家郡主了。”
雍帝打断了争吵的二人,看向王则笙,问道:“则笙,你怎么说?”
王则笙裹着披风,颤抖着向雍帝磕了个头,“求陛下开恩,放则笙回昭州吧。原大小姐……原大小姐太厉害了,再多些时,则笙怕是便没命回昭州了。”
雍帝又看向跪在一旁的阿原,“你怎么说?”
“陛下,我的确是同则笙起了争执。但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跳进湖里的。”
“湖水冰冷,我家郡主又不会水,怎么会投湖?”
景辞站在雍帝身后,看着眼前争吵不休的几人,默默握紧了拳头。
他清楚阿原的脾性,知道她定然不会做出此事。可他被雍帝那句“赏你一具尸体”吓到了,不敢出言维护阿原。
“你说,则笙是自己投湖的,你可有证据?”
“回陛下,没有。但阿原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阿原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景辞,“旁的我都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信不信我?”
一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顺着阿原的目光看向景辞。
景辞藏在衣袖下的手握紧又放开,轻咳一声,“我只相信我看到。”
景辞这句话打破了阿原最后一丝幻想,景辞甚至能看到她眼里的光熄灭了。
“既然这样,阿原蓄意谋害则笙郡主,罚三十棍以儆效尤。”
“等等,我能证明王则笙是自己跳下去的。”
在场众人十分诧异,阿原已拉着长乐公主呈现了当时她和王则笙的事。
她伸手去拉长乐公主,长乐反手一推,阿原倒退了几步,撞断了年久失修的护栏,忽然“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众人连忙乱糟糟的把阿原捞了上来。
湖水冰冷刺骨,冻的阿原嘴唇发青。她裹着嫦长乐递上来的披风,声音颤抖却十分坚定的说道:
“则笙郡主方才的脚印是脚尖朝外,并且栏杆没有断。而我模仿了当时的动作,却是倒退着撞断栏杆掉入湖中。我的力气显然比长乐公主大了不少,试问则笙郡主是怎么做到越过栏杆掉进湖中的呢?”
这无疑就是最好的证据。
长乐有些疑惑的问道:“既然阿原早就能自证清白,为何不一早就说明呢?”
阿原哆哆嗦嗦的抬起头,望着还怔在原地的景辞,冷冷的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若没有证据,还有谁会站在我这边?”
阿原的这几个字,狠狠的砸进了景辞的心里。他一时顾不上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阿原跟前,开口想解释些什么。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你不必说了。侯爷身份高贵,我阿原高攀不起。从今往后,我与端侯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恩断义绝。
再无瓜葛……
景辞像被迎头泼了盆冷水,从头冷到了脚。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几乎站不稳。他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有些喘不上来气,膝盖、脚踝像针扎似的疼,脸上的血色瞬间就退了个干干净净。
赵岩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连忙上前扶住他。
“阿辞!”
雍帝回头看了景辞一眼,虽然面上没有半分波澜,眼中却是抑制不住的担忧与心疼。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端候回去休息。”
赵岩得了令,连忙扶着景辞离开了揽月湖。还没走几步,迎面就碰到了左言希。
“阿辞这是怎么了?”
赵岩小心翼翼的把景辞交到左言希手上,“事情有些复杂,总之阿原要和阿辞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左言希低头看着景辞惨白的脸色,默默握紧了拳头。
你真的就这么在意她吗……
“赵大人先回去吧,阿辞就交给我了。”说完,也不等赵岩回应,左言希打横抱起景辞,快步走出了皇宫。
马车上,左言希见景辞一直用手捂着胸口,以为景辞心口疼,便轻轻掰开了他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抵在胸口轻轻按揉着。
“阿辞,这里疼吗?很难受吗?”
景辞闭着眼摇了摇头,眼角滚落了一颗泪珠。左言希看着景辞这幅模样,心里也难受,只觉得身前那尚未愈合的剑伤似乎更疼了些。他轻轻拍了拍景辞的脊背,像哄小孩子一般哄着他。
“没事了阿辞,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