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晁着人在膳房、药房等处打听了许久,都没有一个跟温华相似的孩子。
他有些气馁,也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想当然,就因为一只小木雕,竟然就生出温华还活着的念头。
他又想起自己当年发誓要替他报仇,如今却也食言了。
心头郁闷,他便独自坐在御花园,打算拿刚刚从从药房带出来的木头雕个小玩意儿给温华。
从前他总是给温苑雕东西,觉得温华年纪大,不会喜欢这些,可那天听温苑说,他其实很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若是不喜欢,想必也不会自学了。
温晁没想好要雕什么,便一直没动手。
高夙下朝途径此地看他在此,便走了过来,一见他手上的东西,便已经明了:“先生好兴致。”
温晁并没见礼,高夙却在旁边坐了下来。
温晁:“有事?”
“没什么事,见先生似乎心有烦忧,朕想着能不能帮先生纾解。”
温晁不耐烦道:“不必了。”
高夙也没生气,又问:“准备雕什么?我看这块木头适合雕只雄鹰,雄鹰展翅翱翔,意头也好,你觉得呢?”
温晁道:“你要是喜欢,尽可吩咐底下人给你用黄金铸一只。”
高夙道:“你愿雕什么便雕什么罢,心意最重要。”
温晁觉得他这话莫名其妙:“不劳你费心。”
高夙没再多说,起身离开了。人一走,温晁心里就有了主意,雕什么雄鹰?要雕就雕小老虎,那可是温华最喜欢的。
定好大概离开的日期,温情也将一切打理妥当,温晁便去向高夙辞行。
“这么快就要走?”高夙似乎还有心留他。
“已近一月,二皇子病情已无碍,微臣该回去了。”
高夙道:“阿新的病情时常反复,若是再有下次,该如何?”
温晁道:“二皇子的病情我已经大致理给他跟前的太医,相信不会有什么大碍。就算真有预料不到的事情,微臣也不会袖手旁观。”
高夙道:“此时此刻,你我立场不同,你竟仍不会袖手。”
“我跟你之间的恩怨,与阿新无关。”
高夙看看他:“阿晁,其实……”
“圣上,微臣乃周国之臣。”
高夙看着他:“谢大人,你要朕如此称呼你?”
“本该如此。”
“温氏跟大夏的渊源不可谓不深,你难道为了恨朕,连温氏的姓氏都不要了?”
“圣上误会了,从我离开岐山那一刻开始,温晁就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人,叫谢行。”
“你这样,如何对得起师傅?”
温晁看了他一眼:“这两个字不应该从圣上嘴里说出来。”
“你……”
“微臣此番的任务已经完成,不便多留,告辞。”
高夙道:“师傅答应过我,无论如何,温氏都会护我大夏江山永固。”
温晁冷哼:“圣上贵人多忘事,温氏早就覆灭了。他日圣上下到地府,再慢慢追究去吧。”
“哈哈……”高夙苦笑,“你真是恨极了朕。”
“我说不恨,你也不会信。”
高夙问他:“你不是要报仇吗?不是要覆我大夏吗?怎么?忘了当年的豪情壮志?朕现在就站在你面前,怎么不杀了朕?”
温晁道:“你以为你的命很金贵吗?杀了你,大夏必乱。千万生灵的性命,哪一条不比你的命贵重?”
高夙直笑:“你不是周国臣子?这时候怎么还为大夏臣民着想?大夏乱了,不是正合杨玄朗的意?他等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少年。”
“那是你们之间的斗争。”
“你不愿看见血流漂橹,尸积如山,所以不愿大夏国乱。在你眼里,大夏的臣民跟周国臣民并无二致。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
“其他人?”温晁看着他,“你指谁?”
“你又不傻,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温晁问他:“到底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还是你不会这么想?”
高夙道:“其他人不会这么想,我也不会这么想。”
温晁冷哼。
“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法子。”
“你无需对我说这些,”温晁打断他,“你怎么想不重要,你若要战,那就战,周国男儿无一怕死之人。”
高夙道:“你确定杨玄朗就是你选定的主君?”
“你想说什么?”
“他有野心,可他不会是一个好皇帝。”
“所以呢?”
“朕看人的眼光,从来没出过错。”
温晁不想再与他说下去:“若是圣上没有别的事情,微臣就先告退了。”
“咳咳……”
高夙突然咳嗽起来,温晁看了他一眼:“圣上龙体要紧,微臣这就叫人传太医来为圣上诊治。”
“站住。”高夙叫住他,“朕的病朕清楚,你也很清楚。当年你就一清二楚,不是吗?朕时日无多,这大夏可以没有朕,但是绝对不能没有主君。”
“这些事情,你不用说给我一个外臣。”
高夙继续道:“这些日子,你也跟阿盈和阿新接触过,你觉得,他二人谁更适合为储?”
温晁道:“大夏的事情,微臣不便多言。我想,圣上心中一定也早有打算。”
高夙道:“很明显,不是吗?阿新体弱多病,又非长子,这储君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
温晁不答话。
“可偏偏有人要朕立阿新为储。你说,这些人安的什么心?”
“难道还有人能左右圣上的心意?”
高夙道:“没人能左右朕的心意,可是若有一日,朕不在了,你觉得朕的心意还重要吗?”
温晁没应。
高夙起身从上方走下来,他行动有些吃力,几乎已经肉眼可见的蹒跚:“安平候势力颇大,这些年朝堂内外都有不少他的亲信。朕本打算给阿盈找个母族当靠山,可朕的后宫里压根没有合适的人选。一旦立他为储,朕一死,他便有横颈之祸,阿新也决计免不了受人摆布。”
温晁道:“朝堂内外总有圣上信得过的人。”
“朝堂上的确有一批忠贞之士,可朕也不能不做万全打算。朕不能让外人搅乱了朕的朝纲,更不能让外人让朕两个孩儿刀剑相向。”
温晁觉得按目前的形势来看,这很难:“你打算怎么做?”
“朕要给阿盈物色一个母妃。”
“方才你不还说后宫里没有合适的人选?”
“后宫的确没有,可不代表后宫之外没有。”
温晁觉得这事可行性不高:“现在才物色,大皇子能亲近她吗?再说,要顶住朝堂压力,还要能抚养幼主,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高夙道:“我已经有人选了。”
“谁啊?”
高夙抬眼,眸光投落在他脸上:“你。”
温晁一震,脸色渐渐阴沉:“这个玩笑你觉得好笑吗?”
高夙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看着他道:“大夏能有今日,全赖师傅当年不遗余力。不光是朕的心血,如今的大夏也是师傅的心血。”
温晁不想听他说这些。
“你知道朕为什么没有生怪病吗?”高夙突然问他,这也是温晁疑惑的。
“高氏自从皇爷爷始,所育子女便有染此怪症者,自小,要么我就亲眼看着我的兄弟姐妹被这种怪症折磨而死,要么,就是看着他们被下令秘密处死。还有皇爷爷和父皇,我亲眼见过他们最可怖的模样,从小我就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成那副怪模样。一直到我七岁那年发病,我知道,我也躲不过去。”
“本以为我也会被下令处死,可在一次秋猎中,我遇见了师傅。他说会帮我,还会助我坐上皇位,我本来是不信的,可是师傅他,竟然真的没让我变成那样的怪物。”
温晁诧异:“这不可能……没有药物能让它痊愈。”
“的确没有药物,他是用修为替我压制了病情,让它不会外露。我是国君,我的容颜不能有损。这是师傅说的。”
温晁久久没有回应。
“阿晁,你会让师傅心血白费吗?”
温晁看着他:“你简直离谱。”
高夙笑:“不离谱。有了子嘉的事情在前,朝堂上不会有人反对此事。”
“那你为什么不让朱子嘉做这件事?”
“他啊,对政事没兴趣。”
温晁动怒:“难道我有?”
“你也没有,你比他还要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可是没办法啊,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
温晁道:“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高夙道:“立储诏书很快就要颁布天下,阿盈没有靠山,立马就会被朝臣架空,他只有两条路,一是成为傀儡,二是成为亡魂。阿晁,他的命运就捏在你手里。”
“他是你儿子,是大夏的储君,无论什么路都是他该走的。你休想拿这些东西来要挟我。何况,我是周国臣子。你大夏的事情与我无关。”
高夙点点头:“也对。我高夙的儿子,理当没什么好下场。”
温晁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转身就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