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丁孝蟹快活极了，他本该快活极了。

跑马场上赢了几百万，父亲和三个兄弟都在笑，他也笑，笑着笑着他的头就又开始痛起来了。

花厅里暖气充足，春天的花纵使在初冬也开得热烈招摇，酒太醇，花太香，赢钱太多，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统统来逼他了。不容他小憩片刻，一列旗袍佳丽自三楼的旋转楼梯蜿蜒而下，个个手里托着荷叶翡翠小碧盘，盘中砌着数粒金筹码，为首的佳丽盈盈笑着，半跪下来，伏在他膝上，央他去，西厅又开了新局。

他按着太阳穴，一时竟有些站不起来，老二第一个反应过来，只是不敢去动他身前的女人，挑挑拣拣，左右手各搂了一个；老四跟老二学，老三这几日几场轮转，颇为疲倦，只随意挑拣一人应个景；丁蟹很少赴局，见了这等场面只觉新鲜，一一抬眼看去，在心中互相比较，却是一人未选，心道果然，但凡世间女人，又有谁及得上慧玲？他只一心为慧玲守身。四人浩浩荡荡，直赴西厅。

他也站了起来，朝外走，背对着他们道，“我开车先走，你们看好老爸，别让他惹事。”

老二在叫他，“老大，外面在下雨！”

丁孝蟹已经顾不得了，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开着车，在外横冲直撞，只觉得什么恶事将要发生，亦或是长久以来他心中都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然而似乎天意也想使他更加憋闷，前方一人跳楼，身体坠地，灰尘四起，他前面那辆车尖锐凄厉地鸣叫一声，停了下来，他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下车一看，才发现这里是皇后码头。

很快围起了一圈人出来看死人，这群人好像何时何地都在出现，他们无事可做，最大的乐趣是像苍蝇一样绕着谁家的丑闻密辛、红白喜事，嗡嗡不止。

丁孝蟹点了只烟，烟草令人镇静，烟雾令人目盲。

可惜此刻正下着毛毛雨，他并不中意毛毛雨的感觉，他的烟很快熄灭了。

烟雾散去，人群散去，死人很快被转运处理，香港警察第一次有着这样的高效率，毛毛雨也停了，仿佛只为打湿他的烟，一幕幕戏剧化的转场后，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长发倾泻如瀑，穿着大一码的米色衬衫，撑着伞走过，丁孝蟹跟在她身后，她仿佛也无知无觉，雨又开始下。

她走进一栋大楼，微垂着睫毛，在门口登记，那样相似的侧脸，丁孝蟹几乎要脱口一喊出那个名字。

他神魂飘荡，跟着走进大楼，顺手扯过登记表，在香港谁不认识他？柜员并不敢拦，只见最后一栏上方方正正地写着“展亭”，字迹很有些生硬的初学者味道，全不似那人的灵动飘逸，丁孝蟹握紧了双手，心脏一滞。

出了大楼，淋了这一场雨，他满头满身都是水，骨髓里也满是寒意，他抬头一看，头上明明白白写着：香港联合证券交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