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段与恩师浅缘的随笔（续）

我记得那个男人的背影像我面前的海沟，不远处有泊在码头的渔轮，空气中海水和海货的潮腥气与初秋的味道略带冲突地混和在一起。码头上的风卷起他略略发灰的短发，我盯着水面白花花的碎光久了再去看他同样深灰的外套，眼前竟荡漾起一片海水样的松石绿，仿佛男人亦属于风中那片一望无垠的波与浪，美，且深不可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事，哪怕我看不见那副天父似的眉眼。我看到那具雄鹿般的脊背挺拔地站在那里，在翻滚的云层下充满对漫天神佛的不屑。我有点愣愣的，脑海里似要涌现什么东西，但却像云层一样混乱而缓慢地翻滚着。

要下雨了。

男人是很会哄小孩子的，或许也不算是会哄，我只是一看到那双眼睛就没有什么烦心事可以烦了。他上次问我话，我像个傻子一样满脸通红地一直点头，老东西笑了，年轻的笑纹像未点燃的熟烟草一样温和而带着故事，他说他还没问呢，我答应什么啊。孰不知，他那双眼睛早已将我里里外外翻了个干净。

然而此刻这个背影似乎与印像中的老东西有所脱节。我好像无法将某种概念完完整整地套在眼前人的身上了。

我突然想起之前听到过的一句话，这山，这海，都是你的。一瞬间我是慌的，思绪如泡沫样不堪一触。我确实是习惯把男人看作长辈，习惯在他面前低身份，禁欲禁久了总会有爆发点的，习惯了仰视，真的会有一天将其奉为神明吗？

他太美了，入世而不入尘的姿态好似普渡众生的菩萨。烟尘的味道，秋天的味道，山海的味道。我记起上车前男人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猫儿抱回屋子，猛虎蔷薇，那眉眼低垂的毛流宛若透亮着一层薄水儿的深渊泽潭，恍然将他与凡人归为两物。

我不能阻止自己把仅有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件像艺术家的艺术品上。手上的笔自顾自地调出那片藏着天与海的深灰，罪恶，激动，耳机里《Take Me to Infinity》的小提琴似乎控制着魔鬼与罗曼蒂克的灵魂，胸口似乎绽开了一朵什么植物，生长的根包裹住了心脏，蔓延的花与枝就要蒙蔽住少女的双眼。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笔尖，男人，天，松石绿的海。

这时男人突然一回头，颤抖的手再也稳不住了，我看见那支笔裹着那美丽的深灰滚落在脚下，沾满晶莹的白沙。他没有看到我，径直走向了码头的另一端。

雨最终也没落下来，是我低估了海上天气的多变。

那是我对那个三十岁的男人唯一一次倾泄出了不清醒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