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双向奔赴

严峫把江停从水里拽出来，两个人在岸边滚作一团。

江枫的枪掉在地上，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杀了步薇。

带着痛苦和挣扎，江停向严峫讲述了过去的所有故事，江枫得以了解江停和黑桃K之间的部分真相。

江枫早已习惯对别人告诉她的话持半信半疑态度，并且她知道江停不可能对严峫说出实情——谁会在一个警察面前承认自己是贩毒集团的中心人物呢？

不过这些对于她而言都不重要，她现在又悔又恨，悔的是自己一时冲动杀了步薇，恨的是自己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亲眼见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里陨落，江枫感到浓烈的不真实。她继续把自己猫在草丛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步薇迟早要死，我只是想保护江停。江枫这样想着，紧急情况下开枪是被允许的，我没有错。

但江枫无法说服自己。

骨子里杀戮的疯狂和人道主义的矛盾、警察身份与毒贩小姐身份的冲突一时间全部涌上江枫的心头。她捧着头跪倒在地，不禁痛哭失声。

怕被严峫和江停听见，江枫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被噎得几乎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警车的声音呼啸而至，她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能出现。

河边有一片树林，她打算先躲进去，等所有人离开以后再悄悄离开。

不料刚回头就和人撞了个满怀。

秦川的胸膛还在上下起伏，摩托车歪倒在树林里，停止运作的吐气声掩盖在警笛的鸣响中。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江枫：“进树林里说。”

江枫还有些抽噎，说话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鼻音：“你为什么来了？不是让你先回家吗？”

秦川和江枫平视，气息有些不稳：“你觉得你无缘无故失踪，还带走了一把九二式步枪，我能放心的下吗？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秦川不提也罢，一提就勾起了江枫的伤心回忆，她又忍不住想哭，但清楚这样总不是个事，只能暂时以沉默回应。

秦川的语气放软了一点，“我不会害你，我真的只是关心你。能告诉我什么让你这么伤心吗？不要一直一个人扛着，你还有我，啊。”

“秦川，”江枫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着颤抖，“你觉得，我是怪物吗？”

如同平地里炸响一声雷，秦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问？”

“我、我……”江枫声音依旧忍不住颤抖，秦川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下安抚性地拍着她的背，“不着急，慢慢说。”

“步薇死了，是……是我杀了她……”江枫终于说出了这个十几分钟前的事实真相。秦川尽管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真的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吃了一惊，“什么？”

“整个天纵山案，其实我很早就知情了……”江枫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继续说：“当时在天纵山上我试着做心理侧写，结果发现步薇和江停长得很像。从天纵山上下来后，汪兴业在病房里看到我的时候神色有异，我就拿闻云的身份试了他一下。”

“没想到真的让我给试中了。汪兴业是黑桃K手下的人，负责每年给黑桃K找一个符合江停特征的女孩子，把她们和她们的相好一起困上两天，再制造契机让男生‘背叛’女生，逼迫女生实行复仇。”

“而步薇从小被黑桃K收养，一直作为江停的替身被培养。我摸出这些消息后从汪兴业那里诈来了证据，就想任由他自生自灭。”

“但他给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治好我的嗜血症。前提是我保护他。”

“所以你答应了他？”“……嗯。”

“我在他那里经历了一个礼拜的电击治疗，效果很不错，嗜血症也好转得差不多。而这一个礼拜我也遵守约定，为他准备了庇护所。”

“但汪兴业有恋足癖。他经常在对我进行了治疗之后趁我昏睡的时候把弄我的脚，这也是我正式确认步薇有问题的契机。”

秦川听到这里忍不住一阵战栗。

“他居然敢碰你……”秦川压抑着自己的怒火，继续问，“后来呢？”

“步薇把汪兴业交代出去以后，我让汪兴业转移去恭州，我故意让我们的通讯被黑桃K窃听，就当是报汪兴业借机侵犯我的仇。”

“所以，汪兴业的死，有我的一半‘功劳’。”江枫苦笑了一声，“拿人好处又断人后路，这缺德事我只能认了。”

秦川没有说话。

“我从线人那里拿到了汪兴业是恋足癖的确切证据，在我们从恭州回来的那一天，我用了一点小计谋，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条线索是通过技侦被发现的。”

“黑桃K曾经授意让我除掉步薇，但我不想这么做。我不想让自己变成他手里的走狗。”

“但我没有想到她这么执拗，就在刚刚，还想带着江停一起跳河。”

“等到我反应过来时，步薇已经连中两弹，掉进了河里。”

“如果不把步薇的尸体打捞出来的话，这就是一个秘密，但是我心里过不去。”江枫把脸埋进手心，“更令我害怕的是杀了步薇以后心里陡然上升的兴奋感和满足感……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一个怪物？总是努力向正常人靠拢，甚至电击这种变态的方法我都接受了，我只想让自己变成正常人……却总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我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江枫的身体抖得厉害，秦川紧紧将她拥入怀中，说出的话有些哽咽：“你很勇敢，也很坚强。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愿意做你的后盾。”

“秦川，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因为我而影响到你。”江枫依旧在颤抖，“从和你进一步确认关系以后，我就想做出改变。我想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正常人，让你少一点后顾之忧，可是我总是失败。”

“如果没有我，会不会对你来说反而更好一点……”

“你难道没有发现，在整个过程中，一直都是我在追你吗？”秦川把江枫困在自己的臂弯和树干之间，江枫看见秦川的眼里蕴着一团怒气，“我要是因为这个就不要你，我早就和你分手了不是吗？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女孩子，我为什么就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你？你在有那些想法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我愿意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

江枫把自己缩了缩，“我以为只是因为我是闻云……”

秦川叹了一口气。江枫的执念和步薇一样深，他以为从游乐园回来的那一次他已经表现得足够明白，但显然小姑娘还是不肯相信他说的话。

不过既然她是为了他，为什么他不能再更进一步，表达决心呢？

秦川一只手不动，另一只手抬起江枫的下巴。后者有些紧张，两只手攀住了秦川的肩膀：“你要做什么……”

警车早已载着严峫和江停远去，寂静的空气里只有这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秦川看向江枫的眼底，他曾经无数次看着这双眼睛，那里曾经对他绽放出最灿烂的微笑，也曾经为了她所坚持的事情变得凛冽而坚毅。

“闭眼。”江枫听见秦川这样说。

然后她的后脑勺被托住，秦川深深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