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The first day
“Teh，你到哪了？”
“有点点堵车哎，可能会晚几分钟，抱歉要你等一下下。”
Oh-aew 没有回话，大概只是低低嘟哝了一声，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倒也没有在意 Teh 飞快挂掉了电话，不知道是因为其他事情心不在焉，还是脾气好不想计较。
他站在天桥上，定定地看着从桥下流过去的车辆，张望了一下，寻找了一棵看上去不错的街边的树，想要走过去。
也就只有行道树了，能让他在曼谷铺天盖地不加掩饰的阳光里拥有一袭阴凉。
正当他准备迈开步子的时候，左肩被人拍了一下，他将头向左扭，眼前却晃过一个很模糊的影子，紧接着被一个炽热的身体从背后拥住。
“多大了还这样，幼不幼稚呀？”话语间倒没有责怪的意思，Oh-aew 也站在热烈得过头的太阳底下由他抱着，背后的汗水好像都可以被这人的体温给带走。
“哦，幼不幼稚哦……”Teh转过Oh-aew的身体，摇着脑袋学着Oh-aew的语气说话，眉毛眼睛挤成一团，好像被油彩融化了一样，在黑黝黝的脸庞上显得有些滑稽。
可还是抵不住他五官的端正和好看。
原谅他好了，世间一切都是守恒的嘛，难得双全。
Teh 穿着那件绛紫色的短袖，白色的汉字写着“月亮”两个字。
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恰到好处出现的月亮。
“当你全心全意梦想着什么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协同起来，助你完成自己的心愿。”*
曾经看书时读到过的一句话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他忽然觉得，这句话真的很适合描述那天的月亮，也适合他谈到梦想时会闪闪发光的爱人。
“哎，生气了吗？”Teh 发觉了 Oh-aew 的沉默，害怕他会联想到一些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有一点点慌张，懊恼着自己是不是看着关系近了就开始暴露自己大大咧咧又爱捉弄人的本性了。
“没有啦。你是不是早就到了？”Oh-aew 也察觉到自己的走神给他带来的不安，想要转移话题来缓解。
“是了啦，我其实打电话的时候就站在你后面了，本来想看你多久能发现我，结果你就打算抬脚走了，情急之下就想叫住你，哪知道吓着你了。”
“不过——你其实可以换一个方式的，感觉你在这方面，从小学开始就没点长进呐。”
“那不是……不是以前没说破的时候不敢这么放肆啊。我们那个时候……”说到一半他又停下来，Oh-aew也收起了笑，安安静静地盯着他。
“走吧，我们去玩。”Teh 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向 Oh-aew，等待着他跟上自己的步伐，他把怀里的帆布包挎到肩上，走向 Teh 的身边，在到 Teh 身侧的时候轻巧地勾了勾 Teh 的右手小拇指，然后迅速地撤下来。
两人这么并肩走着，随着身体摆动的手有时会碰在一起，Teh 逐渐从抓住一根手指到把 Oh-aew 的手指全部扣住，就像那天在普吉海边的夜晚一样，但这一次并没有捏他的手心。
Oh-aew 歪着脑袋看了看身侧的 Teh，忽然笑出来，连帆布包的背带滑落了一边都没注意到。
“笑什么。”
“没什么，开心啊。”
就是开心嘛。
走了大概五分钟，他们到达了目的地水族馆。
Oh-aew 喜欢大海，也喜欢鱼。
因为藏匿于海洋之下，鱼类在珊瑚丛中欢乐地生活，没有阳光会打扰他们的平静，风平浪静的海面下，太适合隐藏一些波涛汹涌的事物。
曼谷的水族馆和其他地方的水族馆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设施，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珍稀物种。
Oh-aew 的头顶笼罩着一整片巨大的水域，好像普吉的夜空包裹住了他，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和 Teh 不过是被禁锢在一块宝石中央的渺小尘埃，用俯视的视角来观看根本不会注意到，有比他庞大许多的数以百种的海洋生物在他们头顶漂浮，遮蔽住了他们。
自然而然地，他联想到了当初那一个只可以盛开在海面之下的漫长的亲吻，那片水域与这里截然不同的淡蓝色。
好像心有灵犀地，他将目光移向了 Teh，Teh 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水族馆的光晦暗不明地跳动在他们头顶的水域里，Teh 的脸庞边界也变得模糊。
Teh 的头缓缓靠近，脸向右侧着，似乎是要避开鼻梁的接触。
Oh-aew 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Teh 有些始料不及，呆在了原地。转而又笑了起来。
“现在可没有月亮可以帮我呀。”
Oh-aew 向前一步，紧紧环住了 Teh 的身体，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嘴唇的气息就靠在 Teh 的耳朵边上。他抱得有些不舒服，因为 Teh 在体型上实在是占据着太大的优势。
Teh 愣了一下，那双即便在室内的冷气下依然无比温暖的胳膊也轻轻环住了 Oh-aew 的身体。
头顶的海洋生物依然百无聊赖地漂浮着，也或许在窃窃私语，造物主根本看不到这些繁忙身影的下边，到底有怎样的爱情正在一瞬间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他们身侧游人如织，却好像万籁俱寂，无人注视。
他们长久拥抱着彼此，长久拥抱着整个世界的寂静。
水族馆很大，虽然没有太多的新意，他们还是玩得很满足。或许是因为某种程度上算是看到“海”了，也或许只是因为是身边这个人陪着自己度过了消磨时光的一天。
出水族馆的时候，已经是临近晚饭的时间了，两个人倒丝毫没有想吃饭的意思，寻思着下一步玩些什么。
他们沿着路边慢慢走着，空气还是滞留着，明明是开阔的都市，却逼仄得没有一丝空旷的感觉。唯一令人感到慰藉的是，夕阳的加成下，曼谷的高楼大厦有了温暖的色彩，锋利的边缘被模糊，让人产生了一丝亲切的错觉。
“我们去骑摩托吧。”Teh 指着不远处的一家租车行。
“怎么突然想骑摩托了？”
“体验一下曼谷的路和普吉的路有什么区别。”
可是 Oh-aew 看 Teh 就差把得意洋洋写在脸上的神情，不由得对他的理由产生了怀疑。
Oh-aew 拿着红色的头盔，颠来倒去地看了几回，犹豫着没把它戴到头上。Teh 戴好自己的头盔，回头看到 Oh-aew 依然在磨蹭着。
他把手覆在 Oh-aew 的手背上，像那天夜晚一样挠了挠 Oh-aew 的手心，大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另一只手把 Oh-aew 怀里的头盔拿过来，眼神带着询问和安抚望向 Oh-aew 低着的头，
不知道在斗争什么的 Oh-aew 终于抬起头，重新拿回了自己的头盔，小心地戴好，走向自己的摩托。
上路的过程比 Teh 想象中顺利太多，他们查找的路线避开了曼谷最繁华的路段，Oh-aew 的车技也比他预料的要好。
“咱们以前在普吉岛不是骑过摩托吗？”等待红绿灯的间隙，Teh 问道。
“是呀，那个时候你坐在我后边还给我喂椰子汁来着。”
Oh-aew 的声音在闷闷的头盔里来回反射，传到 Teh 的耳朵里已经有点和平时不一样，让他忽然联想，如果把爱玉冻倒在掏空的椰子壳里，那一瞬听到的微弱声响，会不会是这样的？
忽然有点可惜。好像人们都喜欢从店里买走一碗爱玉冻，但没有人会去在意它是不是用椰子壳装着更好吃呢？更多的人错过了爱玉籽生长的阶段，没有去观察他怎样争取每一滴雨水，快乐地迎接每一天的阳光，恳求风带来勤劳的蜜蜂。
但或许，有些人只是选择了去参与一瓶青梅酒的酿造，像 Teh 的母亲一样，一心一意于一碗拌面。
那一刻，他才明白，他所有为别人感到的惋惜，不过是在惋惜自己，为何只在爱玉冻沐浴普吉阳光的时候才重逢。
Teh 侧过头看着 Oh-aew，他戴着红色头盔，护目的挡片遮蔽了他的目光所及之处，Teh 无法知道他在望向哪里，在想些什么。
Oh-aew 忽然将车子向前挪动了几厘米，步伐很小，但却被 Teh 发现了。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较劲的心态，也向前挪了几厘米。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慢慢挪动着，从原本离斑马线半米多远的地方堪堪压到了斑马线的最边缘。
Teh 又笑了——Oh-aew这回可没有办法了。阳光藏在他的酒窝里，因为他单纯而不知所起的快乐而留恋。
“我赢啦！”
夕阳的光线勾勒着的静态的影像忽然变得模糊，成了向前飞驰的一条动线，Oh-aew 终于还是趁着他分神的时候踩着红绿灯转变颜色的点，领先一步。
尽管他们已经选择避开了曼谷忙碌的路段，但都市的繁华注定了它的车流充沛。Teh 和 Oh-aew 的车似乎引领了一片车流随之奔赴倾泻，但因为速度不及轿车和公交车，也因为安全起见，他们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了四散开的车辆中，余晖在云彩的孔隙里跳跃翻腾，最终呈现出天空中各式色彩和漂亮的渐变效果。他们遥遥看着太阳最后一点橙红色落下远处的山峦，不曾看彼此一眼，却始终都能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笃定着对方在自己身侧只要一转头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没有树木的遮蔽，没有海洋生物的掩护，他们坦诚地暴露在曼谷的天空下，一同向前奔驰着。
Oh-aew 忽然很想闭上眼睛，不知道是否可以看到以后的 Teh 和自己。
可是他没有。
天际线已经完全消失的夕阳明明应该带走曼谷大部分热量，擦着头盔呼啸而过的风声却依然热乎乎，只留下一片彩色的遥远山峦，他好像看到了以后的 Teh。
那是一年后、三年后，还是五年后、十年后？
Teh 还是那个眼睛湿漉漉的男生，阳光依然偏爱他的酒窝。他站在模糊的舞台中央，好像在凝望台下为他欢呼的观众，又好像在凝望隐藏在角落的自己。
Oh-aew 看见自己向他跑去，问他最近好不好。
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
一定会是这样的吧。*
“有点饿了哎。”逐渐慢下来的两个人开始找寻街边有什么吃的。
“想吃什么？”
“嗯…不知道哎。”Oh-aew想起他提前来的这几天都没寻找到一家合心意的饭店，一筹莫展。
距离他们离开水族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曼谷都市的繁华和密集车流带来的炎热似乎也鞭长莫及，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安静的路边让他们二人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忽然，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就这么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店门的牌匾上是三个中文字，字体飘逸地写着“露浓堂”，朱红色的漆有些斑驳。店面没有门封住店内和街道之间的流通，门口的柜台光秃秃的，玻璃制成的桌板下压着许多泛黄的旧照片，歪歪扭扭地摆着，没有规律，好些都破损了。柜台后面的墙上贴着很多电影海报，有中文的有英文的，和那些照片一样多有破损，但都被很仔细地修补粘贴。店内摆了十几张木桌，都不大，但很整齐也很干净，斜对着柜台靠进后厨的地方摆了一个一个很长的书柜，但很矮，只堪堪到 Teh 的腰部，又因为装的书很多，这一层便从后厨门口延伸到店门口，甚至露出了一截沐浴在阳光下，因此整个书柜呈现深浅不同的两种颜色，看上去放在这儿有好些年头了。
“哎呀，居然有客人来，欢迎欢迎啊。这人老啦，听力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啦。”
两人正打量着店内的装潢，被后厨掀开门帘探出的脑袋吓了一跳——来人是一个系着围裙的大叔，或者说老爷爷？他身高和Oh-aew差不多，但看上去比Oh-aew要壮实一点，穿着花色不算很繁复的衬衫，宽松的黑色中裤。
就是很平常的打扮，架着眼镜，总让人觉得他和厨师这样烟火气的工作不是很融合，却又有着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看来是第一次来吧，我好像从没见过你们，也不是很知道我们这里点菜的规矩哦。”
Teh 有些不知所措，Oh-aew 虽然相对来说看上去更容易亲近和相熟，但他却也很敏锐，总是在对方刚搭话的时候就做出是继续交往还是客套着保持距离的选择。
依据他的直觉，这个老爷爷是一个好人。就是没来由的直觉，Oh-aew 也很骄傲于自己的直觉很少出错。
“别理他，老是这么自来熟，别吓到孩子们。”
说话的是从老爷爷夹住的门帘后坐着轮椅出来的一个老太太。
和自己母亲瘦弱却怎么都不会被打倒一样的形象不同，眼前的老太太虽然也是瘦弱的，但却看出了温润的感觉，仪态和气质都特别好。
就和读过很多书一样。
虽然这么说很俗，但是这是 Teh 唯一想得到的形容词了。
“想吃点什么呢？我们这里比较擅长的是普吉的特色吃食。”老太太用手推着轮椅向他们靠近了一点，轻柔地问道。
“Teh，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想吃福建炒面哎。你还是炒粉吗？”
Oh-aew 点点头，不接话。
“旺莱你瞧，又是一个和你一样不喜欢吃炒面喜欢炒粉的人。”老先生倚在门边，撇撇嘴。
“都跟我争了大半辈子炒面好吃还是炒粉好吃了，还要争吗？”虽然说的是责备的话，但是老太太的语气没有责怪的意思，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还要点别的吗，不要的话，我就去做咯。”
Oh-aew 犹豫了一下，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问了一句，“可以点爱玉冻吗？”
“有的。”
“那我要一份白红。”
Teh 有些诧异，Oh-aew 前几天才和他抱怨过在曼谷找不到能吃得下的爱玉冻，他以为 Oh-aew 已经放弃尝试了呢。
其实 Oh-aew 心里也不确定这个尝试会不会让他又一次感到挫败，但他的直觉促使他决定试一试。
“那我要一份白红黑。”
“好嘞，一份福建炒面一份炒粉，一份白红，一份白红黑。”老先生应了一句，声音谈不上中气十足但也十分有劲。他准备转身，走之前半蹲下来，理了理老太太的头发，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肩膀。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老先生这才离去。
偌大的店内只剩下三个人，Oh-aew 还好，Teh 默默地把椅子向门的方向挪了挪，不知所措。
似乎是察觉了这个，老太太笑了笑：“放松一点，你们可是顾客呀，这么紧张干什么。”
Oh-aew 将身体的方向调整到正对着老太太，问道，“奶奶，请问你们也是普吉人吗？好像对普吉的食物很了解呢。”
“是呀，我和 Bicha 都是普吉的。大学才来到曼谷，后来毕业就留在这里啦。你们是刚到曼谷吧。”
“对呀，我们也是考到了曼谷的大学。”
“我们刚来的时候，也和你们一样，好奇还有点羞涩，多呆一呆就好啦。曼谷虽然比不上普吉，但也有它的好。”
“可是曼谷没有普吉的海。”Oh-aew 说得很小声，眼睛看向的是 Teh 的方向，身体的转向也发生了改变。
Teh 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爱人和老太太聊天，状似神游，实则眼神没有从 Oh-aew 身上移开过。见此，他从桌子下紧紧握住了 Oh-aew 的手，轻轻摇了摇。
“是呀，普吉的海，是任何地方，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老太太的目光停留在满墙电影海报中唯一一幅手绘的图片，椰林高耸，沙滩渺渺，海阔天空。
“奶奶以前是电影行业的人吗？”
“嗯……不是的，只是单纯喜欢电影罢了。你们也喜欢电影？”
“不知道哎，我很少看电影。”
“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才刚入学，就一门心思地想转到学校里的导演系，差点就成功了。”
Oh-aew 没有往下询问，因为老太太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是暗淡的。
让他联想起那朵来到曼谷后就好像被夺走了许多生命力的扶桑花。
手指不自觉地就蜷缩了起来。Teh 察觉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松开了握着他的手，转而拍拍他的大腿，Oh-aew 感受到后抬起头，撞上的是 Teh 平静的面容，面对着自己永远带着隐隐浮现的笑意，那两个酒窝没有完全笑开时那么明显。
Teh 的膝盖轻轻碰了碰 Oh-aew 的膝盖，腿小幅度地晃动着，动作亲昵而隐秘。
Oh-aew 在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想要拥抱他的冲动，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想更加确切地感受他的存在，使自己心安。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锅和铲碰撞的背景声里，曼谷的嘈杂被淹没得不再明晰，默默地把轮椅挪到有夕阳沐浴之处的老太太，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孩，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只知道她很快将视线转移到了柜台透明玻璃压着的老旧照片上，恋恋不舍。
“哟，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了？”老先生从门帘后端了好几碗吃食出来。老太太匆忙收回落在旧照片上许久的视线，像是为了要固执地和夕阳相依偎一样，她又把轮椅往门边挪了挪。Oh-aew 敏感地察觉到老太太清癯的身躯似乎往轮椅中下沉了一些，于是连忙接过老先生手中的大盘子，放在桌上。“谢谢爷爷，辛苦啦。”
老先生一边用墙上的干净毛巾又擦了一遍手，一边笑嘻嘻地说，不客气不客气。可转身之间，他被笑容聚集起来的五官慢慢地散落在了空气里，他尝试把它们重新汇聚，让笑容转到老太太身上，可是似乎失败了。
Oh-aew 自不用说，他一直都是两个里更为细腻敏锐的那一个，容易感知这个世界的变化，也更容易因此而受伤，却也是对自己的状态和想法最清晰的那一个，Teh 相对而言就会钝感更强。
可即便是 Teh，也察觉到气氛里弥漫的复杂的不言而喻的悲伤。
他们都默契地沉默着，享受着这安静的悠闲和碗中的美食。
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背后，老先生用力地握住了老太太无力的迷茫的双手，坚定而不容置疑地将轮椅调转了方向，把老太太轻柔地推回到店里。
“怎么样，好吃吧？”老先生率先打破了刚刚还游走着的哀伤。
“好吃，就…超级好吃。”Oh-aew放下筷子，停下了吃了一半的炒粉，认真思考了一下，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大抵敏感的人都会在想要给出最贴合的形容时斟酌很久，最后只能用“好”字形容心里的赞美。
Teh 看着他这么形容，尽管已经习惯，还是和老先生老太太一起笑出了声。
炒面很容易就会糊成一团，失去了清爽的口感，可炒粉的劲道是最难拿捏的，相比炒面也不那么容易挂得住酱汁，酱少了会显得寡淡，酱浓了又失去了本身风味如同在吃调料。Oh-aew 又是个挑剔的人，除了 Teh 的妈妈水姨，他很久没有吃到这么恰到好处的炒粉了。
他又想起临走前的最后一天，水姨硬是留他吃了晚饭，给他单独做了好大一碗炒粉，念叨着，我的 Oh-aew 啊，去了曼谷就很难看到你了，那儿的东西也不会像水姨做的这么好吃了……
忽然鼻子一酸，水姨真是一个坚强又慈祥的人，所以才会教出自己爱人这样优秀的孩子啊。
“还是很会吃的嘛。”老先生眨眨眼，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狡黠。
“他当年可是差点就放弃大学学业去当厨师的人呢。”老太太接话道。
感觉好厉害的样子。Teh 和 Oh-aew 对视一样，同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听你们之前说话的样子，也是普吉岛的孩子吧，真是缘分呢，我们开店也有几年了，倒是第一次碰上普吉的孩子，难怪会点爱玉冻。”老先生收走了两人已经吃完的炒面和炒粉的碗，搬了条椅子坐到了老太太旁边。
“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 Bicha，这是我妻子旺莱。”他们原以为 Bicha 先生是夫妻中相对少言但幽默的那一个，旺莱奶奶是那个温温柔柔和人说话相对健谈的，可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我叫 Oh-aew，他叫 Teh，我们是一起考到曼谷的。”
“看着你们就想起我当年，那也是满怀着理想和好奇的年龄，意气风发又冒冒失失。不过我现在也挺好，至少不用操心考试啊未来什么的，安安稳稳地做点吃的，不用一睁眼考虑要怎么应对功课，不用忧心未来要怎么工作，倒是我那个时候梦想的生活呢。”
Bicha 没有丝毫属于这个年龄的对于年轻人带有羡慕的感慨，反而豁达又满足。
“爷爷心态真好，我也希望我以后可以像你一样。”
我更希望我们以后可以像你们一样，和我的爱人携手，回到那个吊床边，一同再看一次普吉的大海，去看一次蓬贴海角的日落。
那个时候怕是已经没有办法完整地走完全程了，那就再慢腾腾地坐一次三轮车，追着太阳从午后到黄昏，重走一次曾经和 Teh 一起走过的路，那些他们少年时热烈昂扬的呐喊，所有的关于自己和爱人的故事，都在这个他从很早就开始期待的下午和夜晚，一点一滴地实现。
后来还聊了些什么，Teh 和 Oh-aew 都不记得了，只记得 Bicha 先生和他们详细地介绍了自己家爱玉冻好吃的秘诀，旺莱奶奶很喜欢漂亮男孩子所以她才会嫁给 Bicha 先生——当然这是Bicha先生自己说的，旺莱奶奶并没有认证。
Oh-aew 觉得自己太幸运，本来低落地觉得自己本没有得到这座傲慢的城市郑重而诚恳的邀约，但是才几天，他遇上了这样好的一对长辈，亲近而热情，慈祥而和蔼。
他想了想，他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所有的热爱和幸运似乎都与自己的爱人有关。因为他，自己阴差阳错地与戏剧结缘，当上了高中话剧社社长。也因为他，自己的成绩有了长足的进步，考上了阿南塔萨特大学的戏剧表演专业。他自然而然地将这一次碰巧的好运也归结于 Teh。
他的爱人，果然是会得到上天偏爱的人。也是理应得到上天的偏爱。
思至此，他情不自禁私地笑起来。
Teh 又感到奇怪了：“你笑什么呀？”
Oh-aew 摇摇头，不说话，因为这些百转千回的思绪说来太话长，即便是面对爱人坦率如他，也不愿一一道来。
“大概是因为就是开心，对吧，Oh-aew？”旺莱奶奶结果 Teh 的话茬，反问道。
Oh-aew 点点头，笑弯了眼。
回去的路上，他们先把摩托车还回了离 Oh-aew 住的公寓比较近的租车地的分店，沿着街边的道路慢慢走着。
忽然，有一辆摩托疾驰过夜色里的街道，Oh-aew 的视线追随着它一路而去，最后愣愣地问道：“其实我们可以只租一辆的。”
Teh 的眼睛在黑夜里依旧可以被他看得清晰，露出了和 Bicha 先生一样狡黠的神色。
“我知道呀。”
Oh-aew 无声地笑了，轻轻用手肘撞了一下他。
不知不觉两个人就到了 Oh-aew 的公寓楼下。临近分别，难免有点不舍。两人的大学算不上相距太远，但也并不近，开学后，从未接触过的大学生涯或许会让人应接不暇，全新的不一样的学习方式也有待他们探索。
明明是和 Teh 的分别时刻，Oh-aew 却莫名地怀念起了 Philip 和 Bass 他们，如果逗逼天团还在的话就好了。
或许他面对大学所有未知的不安会消除一些。
“要一起加油啊，只要有空，我就会去找你的，你也可以来找我的。”Teh 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还有，”Teh 从自己衬衫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红色的符帖，放到 Oh-aew 手里，“给你的，那天我妈到庙里去上香请愿，她给我俩各求了一个。”
Oh-aew 眼帘颤了颤，有些不安。Teh 把护身符放进他的帆布袋里。“别担心，她应该是还不知道的，我没有和她说过，我哥哥也没有说。她只说你是我在曼谷唯一的好朋友，也是她很喜欢的孩子。”
Oh-aew 低着头，Teh 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他捕捉了 Oh-aew 有过的不安、希望转成失望又有些如释重负的情绪。
“别害怕，也不要急，我们还有好久好久呢。”
Oh-aew 终于抬起了头，Teh 用手摩挲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像这样就能驱走 Oh-aew 身边萦绕的不安定感。Teh 向前半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和 Oh-aew 额头相抵，然后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亲吻。
“还不开心吗？”
Oh-aew 看着眼前安安静静注视他的男生，忽然觉得那些顾虑和害怕虽然依旧存在，虽然他不知道水姨是否会真的接受他又是否已经知道他俩的事，虽然往后的未知和坎坷大多不可避免，但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或许不会那么煎熬和难过。
“你爱我吗？”Teh 可以感受到自己握着的那双手忽然加大了反握的力度。
“我觉得……我不确定……反正迟早有一天，我对你的这些感觉都会消失的。”
那个当初无法曝光于阳光下的亲吻，那片炎热潮湿的海边，那张慢慢摇晃的吊床，悄悄开了一朵的扶桑花。
又在那一瞬间，伴随着自己当初那句话，回到了脑海里。
他将另一只手覆盖在 Oh-aew 紧握他的那只手上，看向 Oh-aew，眼神坚定而缱绻。
“爱，很爱。”
从普吉的黄昏，到曼谷的月升，我都这样爱你。
碎碎念：
白加红是普吉人点爱玉冻的暗号，白是指清澈透白的爱玉冻，红指红豆，黑是仙草，当时Teh在转角那个地方生闷气点的就是白红黑。
至于Bicha的名字，泰语里好像是“智慧”的意思，旺莱是什么我忘了😂😂，这一章是我期末周写的，后面断了两个月，最近开始继续写。
所以前面会更挺多的，后面就会有点慢了，努力让自己有存货。
至于把水族馆的亲吻改成拥抱是因为，bkpp自己认证相比亲吻更喜欢拥抱。
pmeen别的没提供，水族馆这个场馆可以。
会有一些新人物登场，我都很喜欢他们。
两个*的意义：
第一句那个全世界都会帮助你一长段话，是牧羊人的奇幻之旅，很好的书，推荐看
第二个互相压线互不相让的场景，是当时看了《蓝色大门》得到的启发和灵感，用过来了。我很喜欢这部电影，超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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