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南柯一梦(六)

重庆。

那晚，冻雨席卷了整个西南大地，带着烈冬的凶狠，赶走了秋末尚存的暖意。这座山城也在一夜之间变了样，树影婆娑，寒风呼啸，窗棂上挂满霜晶，石路上积水不断，就连寒鸦也停止了叫喊。人们披上了棉袄裘皮，紧闭门房，点起碳火，金红色的光就犹如尘埃在雨水中漂浮，显得模糊朦胧。

看来今年西南的冬季相当漫长。白有苏坐在二楼的客房里，喝着店小二送上的茶水，这劣质的满天星随壶净的高末儿就和被冻雨渲染的天空一样糟糕，沉下的阴霾毫无间隙地笼罩着整个西南地区，将整个世界和人心推入泥泽的漩涡。他盯着桌上的沙漏计时器，再次在脑内确定接下来的行程，完全的自我运筹对白有苏已是久违的体验，曾经他身为世族子弟每日都在制定好的行程里同无数面具周转、批注文档、做着利益权衡，久而久之，周身也染上了为荣耀腐朽的气味。

是时候让那该死的气味冲刷干净，白有苏心想。因冻雨的影响，他已在此处驻留了一夜，这种等待并不陌生，高祖父曾一再嘱咐他涉及布局就要学会这点。“身居高位的时候你要学会的，就是耐心与等待，这样你才有机会看到潜藏在魂术界与社会上的各种暗流。”想起那个孤苦了一个多世纪的老人，白有苏的心弦就会平静下来，父母去世后那是他幼时唯一能向够信任与托付的人，不怀揣任何利益教导他，指引他。这一次，他也定会为自己的再次不告而别而担忧。

等待。白有苏默念着两个字，将茶水重新注满，被泡了不知多少次的细碎茶叶开始在水面打起旋。他拢了拢披在肩头的狐裘，寒风在窗棂间细语，卷起那头披散的墨色长发。他不喜欢冬季，这是他幼时就明白的道理，炉火并不会给人心带来温暖，只会让人从门缝间窥探到张牙舞爪的影子，名为“亲人”之名争夺的鬼影，它们相互自责，贪恋族内的金银珠宝，一边供奉他血统与身份，一边诋毁他魂路的残缺与无能。最后，那剑拔弩张的影子，终于是顺着血脉流传到自己的身上。

当最后一丝灯火消失在城镇深处，黑色的影子闯入眼帘，他的等待也终于有了答案。他伸手御风，透明的气流温柔地包裹住在大雨里疲惫长行的鸟类，令它安全的降落在屋内。在白有苏取下信件时，悬挂腰际的珐琅密铃停下了响动。纹血鸠站在他的肩头，翅膀湿漉漉的垂落，它抖动着身体，将头缩进了羽毛里，神神叨叨嘀咕着，羽毛间混合着零陵香那令人愉悦的气息。白有苏放轻动作安抚着它，不希望任何人听到它的声响。

很久以前，成都陈氏的女继承人就向他约定了别样的誓约，是的，就在文山内与魂塚同在的那座古代建筑，那是白有苏心中小心翼翼保存起来的一段时光：夏季自外地进口的瓜果；青龙湖畔一望无际的碧波蓝天与映日红荷；迁徙于此的海鸥就像阳光下舞动的精灵，投下羽毛；她将无声密铃悄悄递在他掌心中时那顽皮的嘴角，她告诉过自己他与她很像，背负着孤独与猜忌的诅咒。所以，她也对炉火边那些张牙舞爪的影子再理解不过，直到最后，她遇见了一只雏凤。

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成为一度王爵后的琅嬅姐姐再也没有公开与他交往。虽然小凤凰的故事没有得到延续，但仍有些情谊并没因魂力而疏远。在执行联姻任务前那些年，他们靠着密铃传信建立起特殊的羁绊，有关西南的贸易、魂术界与人口变动，都在那个如今已然人去楼空的雕梁画栋里悄然进行。同时，正是陈琳教会他自己如何在家族内稳定权利，主导白氏家族的主权。他也从来信件上熟悉的笔墨里，了解到对方背负巅峰之名的疲乏与孤寂。

——知道太多并不会快乐。

这次的信件用的并非纸料，而是一块做工精细的棉布，布料的一角有些湿润，很明显是冰刃切割，从做工上白有苏能够辨别出神族特有的秘银。他注入魂力，滴血为钥，这是神族间确保秘密的保证的关键，纹血鸠、密铃、特定的血与魂——金色的字符一行行浮现，秘密逐渐苏醒。

白有苏迅速地阅读布料上所写的答案，他的五指绞紧了棉布。他上一次如此还是在十几年前，在得知关于神血的秘密、关于魂塚不为人知的盲点、以及……它沉睡的真相，那是他与她，以及他们的祖祖辈辈中那些背负【永生】之人的身体里一直流淌着折磨着的原罪，可憎却充满诅咒的血统。

白有苏放下手里的信件，他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那层细密的汗水。汗水已经在冬夜的寒意里变冷了，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只额头上，自己的后背上也是一层冷汗。

得赶紧离开这里了。

接下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谁也不知道，堂堂叶家公子，保密局蓉站副站长，卝中卝共卝地卝下卝党卝员卝“磐石”，白日里还威风八面的与另一位副站长吕鸿儒狼狈为卝奸卝，到诸多卝K卝M卝T卝军卝政卝要卝员卝的家中和办公室中敲诈勒索大发横财，期间还将以结义兄弟许东为首的振兴会成员发展到了他父亲的保安厅；到了夜间却是在一个狭小的公寓房间里头，给昔日的恋人任意摆布，无力回天。

一连好几日，陈琳总是会不紧不慢，把他整个卝身卝子卝一点点拉扯开，晾晒着，一寸一厘，从头开始卝磋卝磨卝蹂卝躏卝，非要弄得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生不如死不可，伴随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话与恨到发狂的冷笑，叶宇飞的身心俱是煎熬。

……

“……我说叶宇飞你真把自己当成卝陪卝睡卝的了？你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厚了，我还真是要刮目相看呢！”

“……你说你爱我，那你来证明啊……呵……真是天生的卝贱卝货卝，这些年你从来都没缺过女人吧，要不然之前爬上我的床的时候怎么就那么有技巧呢？怎么，稍微卝挑卝逗卝一下你就有卝反卝应卝了？当初我可真是瞎了眼，爱上你这么个王八羔子……”

“你不是对这方面很有一套么……让我看看你平时到底是怎么勾引那些骚女人的……”

“……从现在开始，每一天的晚上，我都会好好地折磨你，让你记住……让你以后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这是背叛我的下场……难受的话，慢慢熬吧，习惯就好……如果你想解脱，要杀要剐随便吧，反正我早已经不在意了……”

……

那些话逐字逐句都烙铁般深深的刻进叶宇飞的心里，很痛。

他感觉心都快碎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还有什么……会比让自己心爱的人侮辱更为心痛……

那些事明明是子虚乌有的，却要让自己来承受这一分确切的痛苦。

但是他知道，解释是没用的。

已经……不想去解释了。

初初，叶宇飞时常闭着眼流泪，泪汹涌的流下来滑落下来，打湿了蓬松的枕。他心里自然是苦的，苦的一塌糊涂，陈琳这样打击他，卝折卝辱卝他，卝磋卝磨卝他，都是为了泄恨，都是为了心里头对他满腔的仇恨与怨毒，如此这般，他心里如何能够不苦，可是她又是他唯一心爱的，无论她要对他怎么样，他都是带着几分甘愿的。

是他对不起她！是他欠了她无数！

可如今，他就是穷尽一生，倾尽全力，只怕她也不会要了！

如今她这样对他，他也不是不能体察她的心情。她性烈如火，容忍不了背叛和欺骗，尤其是对于感情，上辈子无路可退的她曾寄予厚望的感情。只不过，越是能够体察，也就越是心中苦楚。她对他，当真没有半点怜惜情意，有的只是遮天蔽日的仇恨，愤懑，憎恶，上辈子她还能够心里杀千刀面上笑说好，如今……恋人成了仇敌又堕落成卝床卝伴卝就如此无所谓了。若不是还想要他活着受苦，她可能早就已经亲手把他杀了。

若是骤然死去，也就罢了，如今这般，叶宇飞却是舍不得死的，反正他只想爱她。白有苏若好好的活着最好不过，若有一天白有苏不在了，若他现在便去了，她会惹上麻烦不说，谁来怜惜她，陪着她，照顾她，护佑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一次她那样对他的时候，他只能紧紧闭着眼，咬牙坚持，不去看她的样子，还要尽力让陈琳满意。若是不满意，她就会一直把这熬人的折磨进行下去，直到满意为止。

大约是在重庆卝解卝放卝前夕，失踪多日的白有苏终于重新出现在了吉昌酒馆内，陈琳似乎终于对他失去了兴趣，不再时不时频繁磋磨，却让叶宇飞更加揪心，却是有心而无力。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