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

白有苏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足足昏睡了四天。此刻他身体表面已经没有那些密密麻麻的切割伤痕，白皙光滑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年轻而饱满，所有的伤痕都已经完全愈合新生，连一点淡淡的疤痕都没有留下。

地下室一片漆黑，狭长深邃，人在其中，两端都看不到尽头。叶宇飞坐在离他不远处，表情漠然。

他站起来，轻轻握了握拳头，发现身体的力量已经完全恢复了，不只是恢复，他明显地感觉到体内的魂力已经远远超过之前的上限。他尝试着运行了一下魂力，一个凤形的爵印从自己的右耳下方清晰地浮现出来，他看着从衬衫下方隐隐透出的金色光芒，没有说话。

“你休息好了吗？”叶宇飞的声音从黑暗里传递过来，听不出任何情绪。

白有苏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我有一些事情想和你确认，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告诉我。”

“我能够相信你吗？”白有苏看着前方面容隐藏在晦暗中的人，还是有一些警惕。

“你可以相信我。”叶宇飞淡淡地回答，“或者说，就目前为止，你还是可以相信我的。如今我和你，还有她，是一个阵营的战友。如果你对她的感情，没有半分作假的话。”

“你想知道些什么？”白有苏稍微放下了一些戒备。

“从她家出事开始说起吧。”叶宇飞看着白有苏，锐利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陈琳一家，甚至作为未来女婿的你，也在猎杀名单之上？”

“事情的起始，发生在我父母去世的前夕，跟那天我提到过的，能复制尸体的东西有关。在那一年，本地的白银祭司和北方地区签订了一个契约，引入了某种奇特的生物，就是我说的那个东西。契约书上没有具体指明，仅仅用‘她’来指代此物的存在。”

“一个女人……”叶宇飞感到诧异，“有没有提到西南所付出的代价？”

“有，我家族的一个女人，我的姑母，我父亲的同胞长姐。这次联姻被家族记录在册。但是半年之后，姑母却因为丈夫亡故回到云南。又过了半年，她身患怪病，腹部肿大如同怀孕，身体却消瘦状若干尸。她在垂死时被白银使者带走，从此杳无音讯。而且更为怪异的是，她差一点就成了我高祖父的使徒，是排在我母亲之前的另一位永生天赋的继承者。我想，他们应该是利用姑母带回了这只生物。”

沉寂笼罩了一切，双方都缄默不语。片刻之后，叶宇飞重新开启话题，“我有一个猜测，不知当不当讲。”

“这里没有外人，如果你还信任我的话。”

“我觉得，当年你父母的死，是因为你姑母的事。白银祭司一定是因为此事和你父亲发生了争执，而他们从来不会善罢甘休。”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白有苏觉得有东西耗尽了这间石室的空气，将窒息感强行压进他的脑海。

“我知道的不多。”那张脸上似笑非笑，“这些天来，我查遍当年有关陈琳的一切信息，也访遍一切与此有关的人。从陈琳笔记中一个自称服侍你高祖父多年的老人家口中得知，你的祖母去世的早，因此大约从两岁时起，你父亲就一直由长姐抚养照顾。为了弟弟，姐姐甚至放弃自己的婚姻，拒绝了很多求婚者。等弟弟回归家族，姐姐也准备结婚时，早已错过最美好的青春。因此你父亲才找到你的高祖父，希望能用永生天赋弥补自己姐姐年华尽失的遗憾。因此我断定，你父亲绝不可能在知晓实情的情况下，同意姐姐与北方联姻这件事。更不会，让她变成某种生物的宿主。但这事实根本遮掩不住，一旦获悉真相……”紧接着话锋一转，“你想想，没有白银祭司的暗中指导，你的那个族兄怎么可能毫无困难地获取‘散魂花’那种秘密的毒药，还清楚它的药理和使用方法。更重要的是，对摄魂天赋灾难性的猝发效果。接下来就不用我再赘述了吧，因为某种巧合，陈琳的父亲成为了知情人，所以一家人全都成了牺牲品。”

理智约束着情感，白有苏将目光聚拢于脚前的地面。“其实远远不止这些。在我父母出事前的数周，西部接连北部的边界遇上了一场不小的冲突。我父亲是西部地区魂术界的伯长，他当时调走了包括当时一度在内的全部王爵。然而事后，却发现入侵者并非完全是北地之人，还有相当一部分东边的魂术师和魂兽混迹其中，里面甚至有不少人有KMT或CCP的党籍。”

“原本这件小事不需要派遣所有王爵，但是父亲执意派遣所有。我还记得那几天的家族内部开会，当时的家主，也就是我那个族兄的父亲，和我父母起了很大的冲突，以至于族内一切事物都不得不停摆。一周后我母亲和我突然出事，父亲借机发难并且扳倒了家主，并将他们一家全部驱逐至滇缅边境。我原本猜度是因为父亲无法接受姐姐和妻子遇害的事实，和白银祭司起了冲突，但现在想想，事实可能绝非如此简单浅显。”

“政变？”这个词眼像幽灵一样钻进脑袋。

“也许是的。可惜那位家主已死，这件事的真相估计只有三位白银祭司才知底细。还有，陈伯父与我父亲是莫逆之交，还曾经是国父的左膀右臂，国父对他的信任远在蒋汪之上。据我所知他曾是先代东部地区的一度王爵，却在即位后仅仅一年就宣布退位，成为一位少见的退位王爵。后来他出国留学，并加入了同盟会跟随国父左右。大革命失败后就回到了家乡成都，从此隐姓埋名。”

“所以……”叶宇飞隐隐地猜到了事情发展的方向。

“在那之后，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高祖父带我来到成都与陈琳缔结婚约，随后她迎我成了天之使徒。陈琳十二岁就成为一度王爵了，她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她的灵魂回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整个西部地区，甚至整个中国有史以来所有王爵中出现过的最巅峰的灵魂回路，这是魂术研究的一个巨大成功，但同时也是白银祭司的一个严重的失误——他们亲手创造了一种凌驾于所有现存的、几乎拥有神级力量的灵魂回路，白银祭司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够完全将其压制，使其不脱离控制，必要的时候，可以对其进行清算。但直到那一件事发生，我们才被决定清算。”白有苏的眼睛有些湿润。

叶宇飞的目光闪动着，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他难以掩盖住内心里翻涌不息的震惊。

“什么事情？”他问。

“高祖父将他的灵魂回路赐予了陈琳，也就是说，他让她成为了自己的使徒。”白有苏回答道。

“我知道，永生回路吗，你那天说过了。可是老人家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这就是陈琳一家遇害的原因吗？”叶宇飞插话。

白有苏轻轻回以微笑，然后用一种非常冷漠而又充满恨意的声音说道：“他们对我们的追杀，根本就不是因为陈琳太过强大所以被清算，甚至陈琳自己本身都有可能只是一个工具。这一切的一切，从根源到现在，所有的一切混乱，都是白银祭司和上古神族血脉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

叶宇飞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心里的疑惑被白有苏脸上前所未见的森然的杀气驱赶得一干二净。

白有苏一字一句地说道：“而这其中最关键的、最被针对的，就是神族血脉和永生天赋的叠加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