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初”遇

1

我是一个残忍血腥的公主。

这还是逃出了宫才知道，原来我是这么一个公主。

当初，南街北巷，人人传唱："呈国长公主削肉如泥，杀不眨眼，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白骨露野，烽火四起。”

现在看来，这说的居然是预言，准得可怖：

确实，猪鸭鱼羊牛，估计这几个族谱的顶级代表都被我杀了个遍。

不过有一说一，在我对火候炉火纯青的掌握之下，也算是生如夏花之绚烂了。

这四年，我改头换姓，两耳不闻窗外事，全身心投入自己“设酒杀鸡作食”的事业生涯中，在云游了那西域的“凡尔赛宫”，学会了三不沾、荔枝肉、佛跳墙、空心琉璃丸子、文思豆腐、芙蓉鸡片、油爆大虾、怀胎鲫鱼等等等等的雕虫小技之后，终于坐上了都城酒楼第一号招牌——“易怜楼”后厨的头把交椅，人送外号“尚食易小娘”。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听到自己早已被嚼烂的舌根，亏得厅里头坐着的都是些有权有势的贵人，好歹都破过蒙，怎么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都参不透？

也是，这沉甸甸的俸禄肉眼可见地全用来供奉便便的大腹和爱打牙的肥唇了。

大勺一个勾芡，心里头的算盘已经噼噼啪啪开始盘起来：

一个老鸹精五两银子，今日估着能有二十个老鸹精，铺张了些约摸百来两银子，再算上日后必是还要再来易怜楼轮着撑撑场面的，指不定皇上哪天一个高兴又给其中一个迁了升，指定再来攉攉一顿……

许是揣着“吃了我的菜，这些个回头客的钱袋子还不都如囊中取物？”的猖狂，我从膳房探出脑袋，企图向小二示意的眼睛不免带了亿点点精光，整得那“新来的”一晃愣住了神。

不对啊，易怜楼里啥时候招了新的小二？我这个顺便也兼职牙人但本职其实是账房先生的公主居然不知道？

莫不是掌柜的嫌店里头生意太红火，想多找个人帮衬帮衬？但她大事小事从来都与我商讨后才做决定，更何况是易怜楼招……

“林……易纤朝？”

新小二显然不懂得尽忠职守的高尚精神，全然将我这递着菜的纤纤十指晾在一旁，唇齿磨了半晌才碾出我的名来，一副拙嘴笨腮的无知样，唯有那微红的眼尾昭然宣告着其主人妄图犯下人走菜凉的滔天大罪。

“来嘞师公！”

老小二扬锣捣鼓般的嗓门恰如其分地从那嚣嚣众口中脱颖而出，由远及近直冲我的听户，生生叫我将几近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堵在了咽门，于是满腔郁郁诡异地加剧了膊上分肉的抖动。

碌碌十四年载，自诩愚钝，方才堪堪顿悟梨园里头唱念做打“十年功”的艰辛。

单单是“承露”这一个指法承得便是千斤重啊！

可这醍醐灌顶来得也实在太不是时候，抖成筛糠的玉盘珍馐将近脱手，眼看着就要香消玉殒，我这心里头一下空落落的，脑袋里只剩下账房里头算盘“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悲剧。

可恶终究是功亏一篑吗！

看来这腌臜新小二留不得，这个月其他伙计，特别是我的俸钱，得从他这里抠搜出来。

我恶狠狠地当机立断。

所幸，悲剧到底是一个单腿后蹉步，悬崖勒马。

不过转瞬，略显单薄的手掌便稳稳地承下那盘危在旦夕的膳食，因着救菜而踉跄的身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玉手轻轻扶稳，微凉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由肩头丝丝密密地沁入心脾，熟悉的淡淡药草味趁着我溜神的眨眼，悄悄裹挟。

这么近、这么近，我却失了心一般竟生不出半分推开他的念想，一如贪恋那场梦魇里片刻温存。

“姑娘，这般费尽心思地投怀送抱，倒是让小生刮目相看。”

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我回过神瞪了那登徒子“新小二”，对上的奕奕凤眼彻底掩去了先前的痴傻，只在依旧微红的眼尾染上了铺天盖地的戏谑，

“啊莫不是，金陵第一酒楼的师公，尚食易小娘，连楼里头的小二都认不得，认错了客？”

讥讽褪去了假惺惺的鬼面，露出了狡诈嘴脸。

我强压下翻腾的气血，默念着“客乃天”，兵荒马乱地拼凑起先前早已有所准备的话术。

“水母脍来咯，客官请慢用——”

老小二总还是我亲自招来的，自己人确实是用着顺，过会便慷慨赏他几个铜板！

我为自己的可爱大方善解人意深深地感动到了。

“这如何使得？客官慢用哈。”

我忙不迭颤颤巍巍踏下了这险阶，想来这好歹是易怜楼，内头还坐着这么多些个达官显贵，饶是即使不止一个脑袋，也断不敢扰了这些大人的兴致的。

更何况……我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琢磨着眼前人的衣裳。

云头锦履，针针巧心密，却是磨损得厉害，不是心上人便是慈母的手中线了；

一身麻布，却请到这易怜楼里头，想必是有些门路；

宽落落的衣裳穿得齐整分明，但愣是像那群弱冠少年将领子翻开，还翻得这般正经……

活像追不上这蹉跎时光的“六十花甲子”。

我垂眸遮翳了那丝万不该升起的探究，陪着笑转过身去，行云流水地想将这窘况翻过页。

一切都一如往常，既不赔银子也不折客同易怜楼的面子。

妙哉！过会我得赏自己几个铜板，就从小二俸钱那儿拿吧！

我为自己的机智聪慧英勇豪气感慨了一把。

"打个巴掌还给个枣呢，小生虽是只尽了绵薄之力，但怎么说也算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师公和这楼百来两银子的宴，就没些补偿？"

这是我出宫以来第一次觉得人的声音竟可以这般没脸没皮：

若不是大人您犯糊涂闯到膳房添的堵，哪需要劳驾您？

"啧"

心里头的小人终于是忍不住龇牙咧嘴起来：

我易纤朝什么人没遇着过，这树大招风的易怜楼能做得这般顺风顺水，自然有它的道理。可上朝堂的大人这般不识趣地胡搅蛮缠倒是难见的很。

我眯着眼，心下暗暗编排着，笑吟吟地转过头去打算一栖两雄，斗颜颜。

“大人您可晓得奴家小院里那头小乳猪，可爱的紧，特别……特别是是奴家喂它糟糠的时候，总喜欢用那粉嫩鼻头……大人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断然是没有闲工夫同奴家唠家常的。”

绝非我犯了口吃，只是眼前这登徒子竟恬不知耻地恃美行凶！

我生来眼睛畏光，方才他站在洋洋洒洒的霞光里头，只瞧得见上半张不到的脸和模模糊糊的身形，全凭着想象将他呆傻的模样描摹了一番。

仅一个转身的功夫，药草味就欺近我的周围来，抬头便将他看了个真真切切。标准的瓜子脸，隐隐刻下了男人的硬朗轮廓，上庭生得两潭多情凤眸，秋波粼粼，不过眼尾仍是微红的，缘是嵌了两颗朱砂痣，

同我唇畔下那颗一样。

“得此足矣，后会有期，易姑娘。”

"登徒子"得意洋洋地晃走了我辛辛苦苦偷开的小灶，给那八仙桌又添了小菜。

呜呜呜我的猪肘！

我咬紧后牙槽，等他走远，冲着那背影碎了一口：

“可它哪里晓得生来便是屠夫刀下的肉糜罢了！”

——————————

作者师公就是厨师的意思哦~（我找了好久，这个称呼最配咱们手艺一绝的纤朝嘻嘻）

作者既然都看到这儿了，点点收藏点点赞呗⁽⁽꜀(:3꜂ ꜆)꜄⁾⁾ 【脸皮肉眼可见的厚厚x

作者不要嫌进度慢~之后会嗖嗖嗖地快起来啦~耐心看下去叭_(:3 ⌒ﾞ)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