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欲说还休（二）

　　夜幕，浓地化不开的夜幕。

　　阿忒弥斯站在窗前，俯视着外面的漆黑。她不清楚自己在看什么，毕竟这地方人迹罕至，没有什么流光溢彩的夜景。

　　也罢。她并不喜欢那种人为营造出来的繁华——自然营造的景色更有魅力。

　　上前一步，拉开窗户的插栓——五月末夜晚的凉意渗透了进来。阿忒弥斯依靠在窗的边缘，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落出去，但她却可以奇迹般地保持平衡。

　　她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楼房，望向远方若隐若现的海岸。她听不见潮声，但却可以想象到：海浪拍击着海浪时的模样。

　　跨过那片海，可以到达……埃及？还是阿尔及利亚？她不禁思索，外面现在是什么样的？听那些自称是“文艺复兴协会会员”的人为她做的苍白解释，外面爆发了一次严重地疫情。等到安定下来后，他们会把这些幸存者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但是早些时候在暗巷中的经历告诉阿忒弥斯：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

　　“嘶……”脑海中涌现出了并不美好的回忆，她半是烦躁半是痛苦地扶住额头：暗巷……那画面太有视觉冲击力了。哪怕是她这种人，在看到那个活死人往自己走过来的一瞬间，也差点一个不稳跪倒在地。

　　但为了保护那个看起来很弱的女孩……罢了。阿忒弥斯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敲击着围栏的边缘。

　　——谁叫她就是这样的人呢。

　　————

　　我睡得很安稳，没有做梦。闭上眼睛往床上一躺，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天明了。

　　门铃在响。清脆的鸟鸣声——话说为什么门铃会是鸟鸣声？——穿过房间，直抵我的耳根。我翻了个身，把枕头罩在头上继续睡：哪会有人在双休日的早上这么早就起床啊。

　　见我没有应答，鸟鸣声却还是没有小下去——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现在那根本就不是清脆的鸟鸣声了，而是猛鬼的催命符。

　　“来了来了来了！！！”

　　在震耳欲聋的门铃声中，我极不情愿地爬下床，睡眼惺忪地打开门栓：一个褐色头发的女人站在门口。她右手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

　　我闻到了香味：我在梦里面给自己订的外卖送到了？但是面前这个人完全不像是个送餐员——

　　“九点半。”女人打断了我的思索，她把塑料袋举到我身前，我看到里面放着被包好的黄油三明治和一杯热咖啡。啊，美味的早饭……黄油面包和热咖啡，如果把咖啡换成加糖牛奶就更好了。

　　“你自己看看。”装着早饭的塑料袋在我面前晃了两晃，又恢复稳定。我的“送餐员”此刻正一脸愠怒地看着我——啊，想起来了，她好像叫薇……薇尔兰特是吧？我见过她。

　　接着我意识到她并不是想让我看那些装在袋子里的食物——而是她手腕上的表。指针明明白白地指到了上午九点半——现在应该是九点三十五分。

　　可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么一个美好的上午带着一副快要杀人的表情冲到我房间门口狂按门铃，手里还拎着一份早餐——

　　“马上要十点了！”她又强调了一边目前的时间，“你完全不知道今天十点有会长和分会长的线上会议吗？”

　　什么？什么会长？

　　意识尚未清醒过来之际，我将脑海中的疑问转化为语言脱口而出。薇尔兰特接收到之后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早餐硬生生怼到我头上去一样——

　　哦。不。

　　我想起来了。今天确实是双休日，但是与我而言已经不一样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之前我的人生就已经猝然改变，我成了我亲爹岗位的继承者：而可笑的是，我亲爹就是在这个位置上面死的。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死在这个位置上面，希望别，我还没有活够。

　　而且更加糟糕的是，我现在位于“那不勒斯黄金旅游胜地”。这其实是个避难所，因为外面的世界据我所知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某种奇怪的病毒游荡在大街上，把一个个正常人类打造成活死人——而且那些活死人一个比一个长得恶心和可怕。

　　风雨欲来。四面楚歌。

　　但戏剧化的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一觉睡到大天亮，没有洗漱没有梳头，邋邋遢遢地开门迎接文艺复兴协会副会长为我亲自送到门前的早饭。

　　“额、我……”我慌乱着用手指抓了几下头顶乱成鸡窝的头发，“我，我先回去换身衣服，顺便打整一下自己！！”

　　“给你十分钟，好了就开门叫我。”薇尔兰特挑起眉。

　　于是我轻轻地关上门，花了八分钟把乞丐一样的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又一次打开了门。薇尔兰特打量了我两眼，看样子她很满意：我可是特地在衣柜里面选了一件比较正式的小西装呢。

　　我本来等着薇尔兰特带着我去协会里面的某个地方，但她却穿过打开的门，走进我的房间，然后坐在了沙发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这儿就是她的家一样。

　　“我刚刚也上楼拿了些东西，你的平板和一些用的到的资料。”她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将其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为了让你别那么紧张，这次线上会议就在你房间里面，我在旁边陪你。但是下次就是在办公室里面了。”

　　切……装模作样的大人。我懒得看她，干脆打量起那个文件夹来。

　　文件夹整体是深蓝色的，上面有暗纹。文艺复兴协会的大部分物品似乎都是深蓝色——从他们的袖标再到制服。是我喜欢的风格。

　　“这不是圣天使堡吗？”我扫了一眼文件袋封面的暗纹，上面那栋皇冠形状的建筑是如此显眼。

　　“你爸爸告诉过你吗。”虽然说这是个问题，不过薇尔兰特的语气里完全没有疑问的味道：好像这就是既成的事实。

　　机会来了。

　　我哼哼一笑：“不，我爸爸没告诉过我。要知道，我自己闲着无聊的时候，可是看过好多这方面的书呢。我还知道它是教皇的避难所，返修过很多次，目前已经被协会数据化保留了呢。”

　　“……”薇尔兰特不再说话，但是投过来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讶和尊重。

　　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就是看不惯这些装腔作势的大人。

　　我心满意足地拿起文件袋——上面的暗纹划过一道弧光，心中不免又一次窃喜。

　　“圣天使堡”……得了吧，鬼才在书上看到过它的资料。以上所有资料，恕我直言，都是从游戏里看到的。当时因为攀爬这座建筑的时候失误摔死了几次，从而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额，倒不如说，一开始确实有一些“仇恨”心态在里面。

　　然后我在游戏自带的资料库中检索一番，找到了它的名称以及简介——非常简单一个过程。

　　顺带着一提，那游戏也是有段时间的了，所以经常莫名其妙地和服务器失去连接——我不知道这两者有没有什么必然原因，纯属猜测。

　　游戏主角我也非常喜欢，不仅和我是同乡，性格也和我很像。我还留着和他差不多的发型：脑后用红绳绑了个小辫子。

　　“……九点四十。”薇尔兰特的声音冷不丁在我旁边响起，“你还有二十分钟时间吃个早饭，顺便做下准备。”

　　我吐吐舌头，从文件袋中抽出平板，开机。

　　这是昨天薇尔兰特使用的同款，上手之后我才发现它和市面上卖的确实有差别。但是差别很小，经过几分钟的摸索，我已经完全掌握了它的使用技巧。

　　还有十五分钟时间。吃个早饭花得了多久，十分钟？我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块三明治，就着咖啡吃了下去。

　　咖啡没我想象中的那么苦，不知道加了多少糖——不过我喜欢。

　　吃饱喝足，一切准备就绪。我理了理衣服，距离十点还剩下五分钟。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昨天没有人告诉我今天还有这件事，”我挠挠头，“要是有的话……我会定个九点的闹钟。”

　　“……哎，也难怪。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那种情况下马费欧也不好和你说这些。”

　　“还有，我发现理查德和马费欧关系不怎么好……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深怕又戳到了这个奇怪女人的雷点。

　　薇尔兰特此刻正在帮我调试平板的摄像头，听到这个问题，她的动作稍稍停滞。但那几乎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接着，她又开始了手上的工作。

　　“很复杂的事情。”她的目光没有离开平板，回答，“有空我可以和你说说，现在……先把这一关过了。”

　　一声提示音，屏幕窗口被分成六等分，其中一个是我的镜头，剩下的五个被分给了另外四个分会的会长外加穆萨。

　　他们的背景都是明亮整洁的办公室，只有我背后是套着水蓝色套子的沙发。

　　……

　　我勉为其难地笑了笑，一方面为了缓解尴尬，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他们能够忽视这些小小的，无关紧要的异常。好吧，可能他们也真的没有注意到。

　　每个窗口的右下角都有他们的名字，我迅速地扫了一眼：

　　穆萨.苏莱曼。会长代理人，老熟人，不再赘述。

　　丹尼尔.劳伦斯，一个金发碧眼体格健壮的男人，大洋国分会会长。他长得几乎和刻板印象中大洋国大兵一个模样。

　　哈桑……姓氏难念，省略。非洲分会会长。一个皮肤黝黑，精瘦的男人，看起来是那种非常可靠的类型。

　　杨淑云。东亚国一分会会长。已近中年的女性，头发用心打理过，化着淡妆——我敢肯定，她一定喷了茉莉花香的香水。她穿着被烫地平平整整的西装，一种名媛一般的气质由内自外地散发出来。

　　最后是娜塔莎.阿芙罗拉，东亚国二分会会长。铂金色头发，湛蓝色瞳孔，长得非常好看，她直接出道当明星我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她好像是上述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注意到我紧张情绪的。于是她对着镜头笑了笑，再冲我小幅度招了招手。

　　——好吧，直觉告诉我是这样的。

　　“咳咳，”穆萨一声轻咳，他将摆放在桌前的文件袋拿起，“那么我们正式开始网络上会议。顺便，我们不知道审判之日对互联网是否会造成较大影响，所以后期我们或许会将会议方式定为线下。请各位做好准备。”

　　“不过是几个小时的飞行罢了，”劳伦斯笑着打趣，“我们可是有最好的飞行员。”

　　穆萨无视了他的话，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份文件——他看起来没有昨天那么和蔼可亲了——“这份文件的电子版我已经传给各位了，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打印。”

　　薇尔兰特用眼神示意我打开面前的文件，我只得照做。文件比我想象中的要厚，足足有一厘米左右。在我把它从文件袋中抖出来的那个瞬间，它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线上会议室内，我的名字下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麦克风，又迅速地消失。我注意到有几个人抬头瞥了屏幕一眼，然后又迅速地埋了下去。

　　……他们听到了哎。

　　我尴尬地侧目，看向薇尔兰特那张已经觉得我没有救的脸。后者轻叹一口气，示意我继续：别把正事搞砸了就行。

　　我深吸一口气，打算继续去面对那堆让我社死的文件：足足一厘米！我有哪门课的课本厚度有超过一厘米的，这不科学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文艺复兴协会保存过的遗迹？我不以为然地把它放在自己面前，靠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翻开它的第一页——

　　我听到了我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审判之日计划细则》。”我听到自己变了调的声音小声地念出了它的名字。

　　在这白底黑字的文件名下面，制药公司血红色的十字架正吸引着众人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