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欲说还休（一）

　　一开始我只看到了红丝绒的垫子，我意识到那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首饰盒。有一瞬间我以为马费欧会拿出一个婚戒给我。然而他没有（想想也不可能）。丝绒垫上面放着的是一个小小的挂坠。

　　那是一小块金属——应该是白银——打造而成的羽毛，做工精致，由一根黑绳拴着。

　　我将其拿起，银制饰品贴在肌肤上，起初有些冰冷，但紧接着就被体温给温暖了。

　　“这是什么？”我捏着那枚银制的羽毛，翻来覆去地看。它上面闪烁着银制品特有的光泽，有些晃眼，但是没有金子那么吸人眼球——相比过于张扬的黄金，白银要显得更加沉稳、更加温和。

　　上面有几个字母，我拿到眼前仔细端详：Virgilio。

　　维吉尔？这是谁的名字？

　　“你爸爸的东西。”马费欧看着我，或者是看着那枚小小的羽毛。

　　我爸爸的东西……我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那应该算是遗物了……吗？但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挂坠，想必它或许一直都被我爸爸贴身戴着。这挂坠难不成对他还有什么非常重要的意义，连他女儿都没见过？

　　但目前我还想先搞清楚另一件事。

　　“我看到那上面有个名字，”我玩弄着那枚小小的羽毛，“……维吉尔是谁？我的意思是——哪个维吉尔？”

　　“你猜猜？”马费欧笑着回答我——用问题回答问题真是件可耻的事情，而且看他的表情，分明就是在拿我当小孩在戏耍。

　　行，奉陪到底。

　　“他是真人吗？”

　　“是。”

　　的确。我爸不可能无聊到买个银制的什么虚拟产品的周边挂在脖子上，甚至把这玩意传到我手上。

　　“写《埃涅阿斯纪》那个？”

　　“不是。”马费欧轻轻笑了笑，“你觉得这个东西怎么可能传了两千多年还这么光洁漂亮吗？”

　　……好吧。那枚羽毛确实非常地光洁闪亮，完全不像被人戴了2000多年一样。说实话我一开始还有点期待，有个著名诗人戴过的东西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最后，我缓缓地说出了正确答案——

　　“我的舅爷？”

　　“答对了。”他轻轻鼓了鼓掌，“我以为这个问题挺简单。”

　　“叫维吉尔的人那么多……”*1我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但是为什么我爸爸的东西上面有我舅爷的名字？”

　　马费欧在我身边坐下，从我手中拿过了那枚羽毛。灯光照耀下，“Virgilio”几个字母闪过一道弧光。

　　“你爸爸和我讲过这枚坠子的来历。它原本是你舅爷的，然后他给了他的弟弟——就是你爷爷。在你爷爷战死后又传到了你爸爸手上……”他侧过身，将羽毛轻轻地挂在我的脖子上，“现在，它属于你了。”

　　“……”

　　我沉默着拿起挂坠，把它塞到了领子里面。想着不久之前它应该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爸爸的胸前，再久一点可能还被我家里更多的人戴过——我不知为何却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想说些什么，很多很多的东西。可是脑海中却是一团情绪的乱麻，纠缠不清，不知如何下口。本来脑海中已经想好了一个句子，但它转瞬即逝，只留下不成语句的词语。

　　“……坠子很好看。谢谢。”最终，这几个字从我的牙缝里面蹦了出来，它们在空气里传播时已经微弱地像蚊子的嗡鸣。

　　“伊西丝，伊西丝？你怎么了？”

　　马费欧的呼喊让我反应过来，不知何时我的眼泪已经从眼眶中涌了出来。这是第几次忍不住哭了出来——我都快忘了。

　　该死的。我抹了抹眼睛：“只不过是……突然开始想我爸了而已。”

　　“……”我听到他小声叹了口气。

　　马费欧将自己的手伸进裤子的口袋里，从那里拿出了一张纸——那不是纸，比普通的纸要坚硬很多，上面似乎还有图案。

　　拍立得的照片。他把那东西放到桌子上时，我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照片不知道是多久之前拍的了，边角已经开始泛黄——那是岁月腐蚀的痕迹。不过照片中的人像仍旧清晰：两个少年。一个黑发，一个红发。

　　红发的那个留着板寸，脸上、胳膊上、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能看到磕磕碰碰留下的痕迹。他一只手搂着身边的少年，另一只手在冲着拍摄这张照片的人挥手。

　　而另外一位少年笑得很腼腆，他身上的衬衣被烫得没有一丝不和谐的皱纹，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我注意到他有着一头黑色的中长发，用一根缎带系在脑后。一双眼睛灰中带蓝，左眼眼角下方有一颗泪痣。

　　——要不是那颗泪痣，我还以为看到了我成为男孩的样子。

　　那是我的爸爸，年轻了很多岁的版本。

　　他的青年时期与我而言一直都是一个谜团，家里很少有人提起。这张照片就像是一扇通往过去的门一样，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些许光亮就好像是在引诱人过去一探究竟。

　　“很多年前拍的了，那个时候我们才刚上大学，”马费欧说这话时嘴角有一丝浅笑，似乎在回忆着美好的过去，“这张照片还是你舅爷帮忙拍的，那一年发生了很多的事——不过都是好事。”

　　“有时间能讲给我听听嘛？”

　　“现在已经很晚了。”马费欧把照片拿起，我以为他要将其收回——结果出乎意料的是，马费欧将它送到了我跟前。

　　“拿着吧，这个还是给你比较好。”他看着我，笑了，“如果你想你爸爸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我沉默着接过，用食指慢慢地摸索着我爸爸的脸。他那个时候才多少岁……？有二十岁吗？

　　在我对他有印象的时候，他便已经成了一个整天忙这忙那儿的打工人。我没想到过在这么多年前，他也会是一个这么青涩的小孩子：扎着个小辫子，穿着整洁的衣服，对着镜头露出尴尬但又有几分可爱的微笑。

　　“我没想到……我爸爸以前是这样的。”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感觉像一个人，又感觉不是很像——”

　　“人终归是要成长的。”马费欧说，“这么多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不过，成长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伊西丝，我还是得给你道歉，对不起让你被迫长大，像个大人一样去独当一面。”

　　他伸出双手，似乎是想要拥抱我。可短暂的犹豫后，马费欧还是轻轻地搭上了我的肩膀。

　　他看着我的双眼。

　　“我……其实并不想让你那么痛苦。”

　　他移开了视线。

　　马费欧一直都在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看着我在葬礼上的崩溃，看着我在被选为代理会长时的迷茫，而在我赌气跑开后，最担心的也是他——

　　他是否有想过要阻止这一切不要发生，但是却无能为力？

　　“早点睡，明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煽情结束，马费欧站起身，顺便拿起之前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我就先走了——当然，如果你觉得悲伤或者害怕的话我也能留下来陪你过夜。”

　　“快点走啦！”我冲他吐了吐舌头。他给我的回应则是一个并不怎么熟练的wink，那副样子的他让我差点把才吃的意面给吐出来。

　　但我想起了什么。

　　“等等！”我叫住了半个身子已经消失在门后的马费欧。

　　我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我感觉到马费欧一瞬间的失神，然后，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

　　“行了行了，”马费欧把我从他怀里拉了出来，打趣道，“伊西丝，你什么时候那么肉麻了？”

　　“有些事……是我不好。”我闷闷地回复。

　　“过去的都过去了……回去睡觉吧。难不成还要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小朋友？”

　　我瞪了他一眼：“快点走吧马费欧，你不是说明天还有事吗？！”

　　他笑了笑，关上了门。那个时候我突然后悔：我为什么要让他走呢？

　　但为时已晚，一声闷响，方才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我仍旧保持着面对门的姿态呆立着。转身，回到餐桌前坐下，餐桌上的两盘意面已经彻底凉了，面已经粘成了一坨。

　　——明天去倒了吧。

　　往后一仰，整个身子倚靠在椅子上，我从胸口拿出了那枚银制的羽毛，高高地举起。

　　在日光灯的照耀下，羽毛凝聚成了一个黑色的小小剪影，我能够想象到它的影子投射在我脸上的模样。

　　这个坠子在我们家族里面至少传了五十多年，现在又到了我的手上。

　　它代表着什么？一种荣誉？我不知道——我的舅爷是知名作家，爷爷是摄影师，爸爸是地中海分会的副会长。他们都是一群有头有脸的人。

　　而我只是个被赶鸭子上架的普通中学生，我能给我的家族带来什么荣誉？

　　一种血脉相连的亲情？我不知道——和我最亲的人已经死了。另一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在大洋彼端——而且，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好。*2

　　或许是一种责任？我还是不知道——我能担什么责任？和邪恶公司对抗？从末日中拯救人类？

　　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未成年人罢了。

　　——我叹了口气。感觉未来又开始变得迷茫了起来。

　　 *1：“维吉尔”：古罗马诗人（Vergilius），《鬼泣》系列的角色（Vergil），伊西丝的舅爷（Virgilio）……叫这个名字的人应该还是算多。

　　其实“维吉尔”应该是一个姓氏而不是名字，不过有太多人将这个当做名字了。

　　*2：指伊西丝的舅爷维吉尔。目前已在大洋国定居

　　 那么问题来了，伊西丝的爷爷应该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