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特别篇 源头

相传，太卜仙峰的原型是上古女娲补天遗落下的神石。当年补天乃神界大事，许多灵石分分自告奋勇，但符合标准与要求的仅有那么几个。

遥想当年，它也蛮积极，但很多事不是光积极努力就会有结果——最后被筛下，毫无悬念。

作为堂堂灵石，尊严与业绩必须兼得。它在神界吃了瘪，于是愤然离去，找了处有灵气的地界就扎了根。就此以后，沧海桑田风云变幻，不晓得又历经多少岁月蹉跎，它终于修成一座巍峨山峦。

又历千年，灵山上渐渐焕发生机，从花鸟鱼虫到飞禽走兽。代代变迁后，它竟因地段与灵性而渐渐变为妖精的栖息地。

妖精们喜欢搞种族观念，往往还要因为血统问题打到不可开交。征战来去，愁得灵山快秃顶。最后神界派使者下来嚷治一番，进行一通彻头彻尾的教化，灵山终得安宁。

这一安宁，就又是千年。

再到后来，灵山慢慢变为专属青丘狐族分支的领地，一帮接一帮狐子狐孙诞生又消亡。众狐朝拜妖祖时，顺带着也会感恩一下它——太卜仙峰之名就此板上钉钉。

狐妖们成天乐得清闲，偶有存大志者，欲搞出点壮业，然而走南闯北兜兜转转，到底还是回到原地了。

不明世事的狐崽子们往往会扯着他问东问西。而他总也波澜不惊，眼底沉淀着雾霭或流云。

这样的狐妖，过不了几年就会位列仙班。

也有选择留下来的，留下来，接管灵山的琐事。灵山渐渐老了，灵山也会老。很多东西不再适合它去过问了。

留下来的，被众狐尊称一声“妖祖”。

………

妖祖坐于中庭，娓娓传话。

群岚自天边飞起，红狐蜷伏在藤树下，一双眼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凝望山峦连绵的尽头。

它想知道，那些飞鸿翅膀掠过的蔚蓝，有来自太卜山经年不变的天际，还有来自遥远的人间吗？

人间，是个特别的地方。

爹爹曾与他讲过的。

太卜的峡谷边久居一只金乌，那金乌从神界而来，却最终落足在妖界这块不起眼的角落。没有妖明白这是出于什么原由。

金乌是游历过三界的，见过大世面，却常常卧于老凤凰的梧桐树枝上不动弹。红狐仅和它有过一面之缘，却至今难以忘怀。

金乌的大翅膀卡在树杈子里，红狐默默听着它那毫无意义的呼救，最终还是选择积德行善。

事后红狐问它，你法力无边，搞不定一根树杈？

金乌的大翅膀朝天一扇，再次扑腾进茂密树冠中，乌漆嘛黑的羽毛上泛着金光。

非不能也，实不欲也。它这样答道。

红狐倒觉得是因为它懒。

金乌问红狐，你行年几何？

红狐刚想答，它却又一摆爪子，说嗐，你连个人形都没有，肯定还是娃娃，这问题不精明。

红狐没吭气，不咸不淡的盯着它。

“狐崽，别这般死盯人家，容易挨揍。”

“你又不是人。你是只鸟。”

“……”

金乌从鸟嗓子里呼噜两声，仿佛冷笑。笑了片刻，却又叹起气来。

“是了，我不是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红狐歪歪脑袋，只觉得它怪。

“我从前总以为自己是人，很长久的一段时日。”金乌眼望参差树枝间透光的缝隙，金黄的瞳仁缩成一条窄线：“我拥有与人无异的面容、身段、体态，行走在人间的闹市中，也没有人能看出我到底是谁。然而我后来越来越发觉，纵然我法力无边，能幻化万物，但归根结底还是与人存在无法消除的隔阂。我们妖即便修行地再像人，也终究不是人，成不了人。”

红狐蹲在树下仰头看它，并不理解它那突然低落的情绪到底出自何处。

“为什么非要成为人呢？”红狐忍不住问。

“因为啊，我们妖从诞生那一刻开始，便是残缺不全的。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是残缺的。而那种缺憾，只有人才能弥补。”

当年的妖祖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它曾询问妖祖，我是半妖，没有原形，只能用灵体拟狐，那也能成为人吗？而妖祖坐于亭中，缓缓地说道，如果有一天，你拥有了一颗人心，那就可以。

“是人心吗？人心是什么？人心长什么样子？”红狐甩了甩尾巴，它很感兴趣。

金乌轻浅的看了它一眼。它通常不喜欢理会这些小辈们的问题，然而这小狐狸的双眼乌溜溜总盯着自己，它终于还是妥协了。随即一展羽翼，抖落下一根乌黑锃亮泛金光的羽毛。羽毛悠悠荡荡地飘落在它爪边，落地那瞬间，羽毛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光芒不断旋转，最后，形成一个漩涡。

光芒散去，红狐第一次看见了人间。

人间嘈杂不已。不是闹市街区，不是鸟鸣虫唱的庭院，也没有灯火阑珊秦娥起舞。红狐目光所及之处，是血流成河，是尸骨依叠成山，是身披染血战甲的人们手举长缨立于腐朽尸首之上，悲歌一传十里远。

“这……这是人间？”

“这是现在的人间。”金乌示意它仔细看：“你瞧那两个人。”

红狐将视线下移，看见不远处的山崖之上，苍鹰盘旋徘徊，草树枯荣，夕阳混合云海形成摧枯拉朽的架势，正有两人骑着战马，遥望下方攒动不已的人头。他们身上染血，披甲已经残破不堪。因为距离太远，红狐瞧不清他们的模样与神情，只知道，他们就这样肩并肩迟迟未动。

“左边那个，是人间的皇室贵族；而右边那个，是只妖。”

“妖？”

“花妖。花妖的寿命比你我要短的多，所以妖祖准许他先行下凡历劫，只不过，现在怕是也凶多吉少。”

“他为什么不跑？”

金乌看着漩涡中的人，思绪万千。

“因为有了牵挂。被拴住了，跑不了。”

而这时，山崖下方突然传来号角声，那声音急促而短暂。红狐看到，在号角声响起的一刹那，位于左侧的人突然甩起马鞭。

战马高扬前蹄，发出嘶鸣，接着尥起蹄子顺着陡峭土坡直奔向山底。

那花妖紧随其后。

山崖上，火红的海棠正疯长成灾；山崖下，上百号人同时操起兵器。

红狐不由得屏住呼吸。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漩涡却慢慢停止了旋转，接着消散成一股青烟。

“喂！”红狐想制止，然而来不及了。金乌收拾好羽翼，低头就见红狐气冲冲离去的背影。

话说一半天打雷劈，死鸟！

狐狸那时并不理解这糟鸟为何不让自己看完。

“他已经算有一颗人心了。”金乌望着狐狸的背影，拖着嗓音不疾不徐：“只是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益处。人心这东西，狐崽子，我劝你还是别碰为好。诶对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俩这是在干什么……”

那红狐已经窜得没影儿了。

金乌望着它来时的路直发笑。片刻后，它从树上翻下来，静默地望着天际掠过的苍鹫。

远离尘嚣经年久，不知平仲落几秋。

一对儿痴情种，俗世凉薄啊。

它缓缓往深处走，身上的羽毛在逐渐褪去，很快，成了个着一袭黑衣的公子哥儿。

伸了个懒腰，他理了理满头乌发，双眸微眯起，觉得自己有必要找机会下凡转上一转了。

要不投胎成个道士玩玩儿？听闻凡间里这行挺吃香。

身世甚么的就交给阎王那老头子写去。

活到尽头处了，一身仙躯也将散干净，最后的年岁，这金乌大手一挥，是准备随缘了。

………

很多年以后。

“在想什么？”

马嘉祺低头亲 吻陷进温柔乡中失神的丁程鑫。两人汗津津的腻在一处，正惬意无比，他真不想爱人的思绪被别的什么分去一星半点。

“你看看我。”

丁程鑫被耳畔的气息惹得一愣，随即偏过头，放任马嘉祺凑到他唇 上又啄两下。

他鲜少这样粘人。

丁程鑫没说什么，他们十指交扣，他牵引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 膛上。

“感受到了吗？”

“什么？”

“我曾经以为，自己永远听不到它的律动。”

他又牵起马嘉祺的手放到唇 边，虔诚地吻了吻。

“有位旧故曾说，凡尘人心，狐狸就莫要碰了，当心撞南墙。”

马嘉祺静静看着他，眼底是无尽的温柔。仿佛那尘封于底的千千万万缱绻缠绵，终于有了去处。

他们的心同样跳动着，他们的生命同样鲜活。

这是游戏人间经年之后，非常值得庆幸的事呢。

“可狐狸最终还是选择了我？”

“是的，意下如何？”

“荣幸至极。”

浮华尘嚣埋山海，平仲秋落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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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仙躯全散与凡人无异。（兴致起来改一改文）

（感谢每一位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