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几争渡》63. 客栈

明明是马嘉祺看着他的眼睛，然而丁程鑫却能从他的神情中读出某种迟疑。

虎口被手指按了按，马嘉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话刚冒个头，却又被车帘外一声粗犷的吆喝声折断，外面立着的胖子正在热情招呼众人。

“刘公子车马劳顿，先带您的朋友随我入店罢！”

刘耀文应了一声，转头，恰巧撞见对面两人刚松开的手。他先是在心中默默了然两人遮遮掩掩的“坐上琴心”，但随即敏锐地察觉出他们的面色似乎不对，与马嘉祺蓦然相视时，马嘉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他没有多做停顿，俯身掀开帘子迈下车。

……

客栈就是普通的客栈，桌椅陈旧，目光所及毫无新意，唯一令人捉摸不透的一点，大概就是没有人。

此时距离黄昏还尚早，然而别说打尖的客人，就连忙活的伙计都难见一个。似乎也明白众人的疑虑，胖子身旁总跟着的那个阿沢抱着水桶吭哧而来，操起一口地方腔微笑道：“诸位一瞧就是外地人喽，咱这里的规矩和别处不同，通常过了晌午就不再接客了，但您别瞧这边儿个人少，店里现在就剩两间房，您真真是赶巧，莫不然还要再到隔壁镇里借宿嘞。”

随后他又赶忙招呼道：“来来来！几位爷楼上请。”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老停在原地也不是个事儿，遂陆续随踏上纤尘不染的木梯。

脚步声混合着木板咯吱，丁程鑫用余光看了眼马嘉祺。

自下了马车后，这家伙就再没说过一句话。这让他不得不上心。

丁程鑫感觉他像是受到了某种猝不及防的冲击，但即便是冲击，他也分毫不曾写在脸上。眼神活泛依旧，没有惶恐或无措，整个人看上去正常极了。

这种正常的表象让人有点不寒而栗，在心中过了几种猜想，但依旧没什么头绪，丁程鑫决定等安顿好之后再去问他。

二楼的过道狭窄，尽头处却安插了张檀木桌，桌上摆着一尊地藏菩萨像，左右供品齐全，香炉里的高香还冒着袅袅白烟。走在前面的阿沢也是热情，主动道：“地藏王菩萨乃是秤锤县的佛主，这里的人都供奉哩，几位爷若无忌讳也可以来参拜，佛主会庇佑这里的每一个人。”

末了还不忘动容地加上一句：“佛主赐福，别雨井烟垣，庶几瓜瓞绵绵，翼椿龄无尽也。”

阿沢念得虔诚，近乎于呢喃颂经，眼神中满溢的崇敬与希冀今四人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见过信佛信神的，尤其是经人妖大战之后，信奉神鬼佛一事越发屡见不鲜，顺元帝当初不也声势浩大地将国师与佛骨同请入帝都吗？人有忌讳必有信仰，无可厚非。但眼前这位满脸写着对地藏菩萨信奉的阿沢，却让几人不由得心生疑惑。

与其说是信奉，倒不如说是信赖来的更贴切。

“倒是我等眼界儿窄了。哦，还以为这里会供奉个财神爷呢，失敬。”丁程鑫眯起眼朝他拱手，莞尔。

“诶呦哪里话，这位爷有所不知嘞，在我们县里，尤其是我们镇子里，供奉佛主就足够了，无须其他。”阿沢的嘴巴一咧，露出白森森的牙。

“原来如此。既说到此处，那便再唐突一问——不论檀陀、持地，亦或其他地藏，皆为菩萨而非佛，为何你们称呼‘佛主’？”

“哦，就是对菩萨的敬畏，我爹那一辈儿就这么叫喽，没啥子寓意。”阿沢笑意吟吟，扭脸去将其中两扇房门推开，嘴里补充着寻常客栈里惯说的住店事项，只在最后添上一句：“若无其他要紧事嘞，用完餐后就不必再四处走动了，几位爷都不是镇里人，入夜容易迷路。”

“整片锦州没有几个地方设宵禁，难不成秤锤县算其中一处吗？”刘耀文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眉眼间挂上一丝难以窥见的疑惑，遂如是问。

“嗳非也非也！这里是不宵禁，但又的确容易迷路。镇子里的许多路啊店啊，甚至是屋舍排式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镇子里的百姓呢，大多入了黄昏也就不出门了，夜里您连个报更人都难见着！年前就有些商人进镇里坐贾，结果大半夜迷路迷到后山的坟地里去了，吓得直丢魂。老板怕住店的外客再出类似的事儿，就吩咐咱跟爷几位说一声。”

“啊，如此说来，那还要多谢你们。”

“诶呀都是分内之事！有什么琐事就尽管叫咱，几位爷趁早休息罢。”

……

寮房内点了新烛，丁程鑫将门关紧后，扭头就发现马嘉祺正面向罗汉床驻足不前，他几欲不耐，却到底还是走上前拍了拍马嘉祺的肩，沉声道：“你与我说说，想到什么了。”

马嘉祺依言转身，倒显得听话。他的面上露出倦意，拉下丁程鑫的手，终于开了口：“这里很不对劲。丁哥，那个阿沢的话，你可信？”

丁程鑫将人拉到塌前坐下，温黄的烛光轻轻地颤着，衬得他的眸色似渊，他微微摇头：“那小子绝对有事瞒报，但说出的话不见得不可信。”

这话他并没有说错。并非丁程鑫阅人无数能听出话里真真假假，而是当下局况，阿沢此刻对他们说谎是最容易但最没有必要的。

“的确，”马嘉祺抬手按了按眉心，倦意藏都藏不住，丁程鑫察觉他的状态开始不对劲，对方却率先开了口，“这里的阴气非常重。驱邪师需要接触各种阴怨的鬼怪，自小就是长在死人堆里的，所以对各种邪秽之气格外敏感，有过重业障的地方对驱邪师都不算友好，这客栈里血气满屋飘，熏得到处都是……我没事，就是头晕犯恶心。”

话到此处，他又闷闷笑了两声：“我总算明白为何锦州的道士没一个乐意往秤锤县里踏了，若换做是我，我也百个不情愿。”

他笑，丁程鑫一点笑不出来。肉体凡胎终究是受限太大，在这里待久了，这家伙和隔壁那傻小子怎么吃得消？扳住他的胳膊的手暗自用了些力，丁程鑫沉着脸道：“你别告诉我，这就是你一路不吭一声的原因。”

马嘉祺沉默下来，眸光却是柔软的，片刻后才道：“阿沢所言非虚，但其中缘由他却只字未提。话里的矛盾点我也相信你早就留意到了，但是事情远不止于此。这里所有人的眉宇间都环绕着死气，满面惨白，印堂发黑，气血两虚，却依旧执着参拜地藏菩萨。还有门口那两尊石像，我不认为老板对这俩东西到底是什么一无所知，轮回债不是一个罪名的称谓，而是一种非常庞大的阵型，鬼脊饕餮就像是‘口’，用来引进祭品，入‘口’者只去不返，阵法会将所有活物吞噬殆尽。虽然目前光凭一对神似的石像无法证明什么，但至少是现在，我们当中绝对不能有任何人表现出破绽。再往远了讲，驱邪师是和阴阳直接挂钩的存在，倘若我刚进门就开始颠三倒四。不说你，倒怕那两个孩子多想些什么，真的不是时候。”

他的声音向来如戛玉敲冰，而今带上点疲惫，又娓娓似水，听得人提不起一点脾气。

确实，不无道理。

丁程鑫似叹非叹般吐出口气。

“宽心，我没事。”马嘉祺凑上去，主动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好似一只欲讨好人的小兽，见丁程鑫神色缓和后才道：“更多的话得从那胖子口中套出来，等会儿问问刘耀文他们准备怎么办，他们两人千里迢迢赶来，肯定是有关于‘粘蝉’的正事，姑且走一步看一步。”

丁程鑫点点头，又盯着人看了一会，末了将他揽进怀里，忽然正色道：“张嘴。”

马嘉祺面无表情的往后仰：“别，渡灵没用。”

这位美貌的狐仙儿眯起眼，抿了抿唇。

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的马嘉祺立即开始顺毛，伸脖子在人家脸上一连“吧唧”好几口，什么不要脸的话术说使就使了：“怕把持不住啊哥哥，就行行好饶了我。”

事实上是不希望他耗费灵力。何况妖气与阴气犯冲，自己也不一定能好受到哪儿。

但显然“哥哥”这个来之不易的称谓对丁狐狸非常受用，暗自压住自己那些藏起来的尾巴，不让它们弹出来摇晃。知他不肯，也全然没了心思去苛责，无奈般往他额头上安抚似的轻吻，又轻又柔：“要是实在难受就与我说。”

马嘉祺对于阴气入体之事向来有法子，危机时刻自己同样可以解决。此时被丁程鑫抱着，对方克制而又温柔地一遍遍吻着他的眉心与唇角，腻得让他只想顺从。

听说妖界的狐啊猫啊之类，会对幼崽舔毛以此来表达爱意，他们接受与表达爱的方式也会受此影响。

马嘉祺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但又觉得与小狐狸现在的状态确实相像。

……这是把我当儿子了？？？

————————————————

作者有话说：

有一种说法，幽冥第十二站曰莲花台，地藏菩萨就在此讲经，净化鬼魂。

感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