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几争渡》62. 秤锤

再走一日水路，锦州边界便到了。此时正值渡口落雨，好在并不大，几个人撑伞随刘宋二人前往秤锤县。

据刘耀文所说，一旦进入锦州，就没人不知道真源将军和严军师的事迹，虽然远没有到值得供奉的程度，但可谓是家喻户晓。

而秤锤县就是贺峻霖被军旅发现的地方。

几人颠簸半日，当刘耀文指向不远处的袅袅炊烟，原本昏昏欲睡的马嘉祺忽然睁眼坐了起来。

丁程鑫瞧他面色不善，预感要糟，于是低声询问：“有问题？”

马嘉祺迅速垂眸，轻轻呼一口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答：“问题有点大。”

“怎么说？”

“隔大老远都能感觉到，怨气冲天。估计那里定居的人撞鬼都成家常便饭了。”

“那里是贺峻霖被逮捕的地方，很有可能也是死伤人数最多的地方。”

“有理，锦州之战的变故以局部扩散，如果秤锤县是起始，那怨气能积攒这么多倒也说的通。老天爷，什么孤魂野鬼在这里养二十年也该成气候了。”

马嘉祺唏嘘不已，倒不是怕，只是一想到里面全是跟难书微同样难缠的鬼怪就不由自主的脑袋疼，随便遇上一个都可能够他们喝一壶的，几张符纸也不一定能干翻。

自己刚赚了钱，还没捂热就要飞了？

旁边默默关注他的丁程鑫见他眉头微蹙，以为这次碰上了棘手的，遂隔着袖子轻轻去拍他的胳膊，凑近一点温声道：“别怕，还有我呢，虽说半数灵力被禁锢在拂袖缘，但帮你打几只厉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点真不是安慰人，马嘉祺心如明镜，能单靠武力硬生生攻破厉鬼幻境的六尾狐，即便是半妖，即便只有五成不到的灵力，实力也绝对不可小觑。

“……你们狐妖，都喜欢武力揍人吗？”马嘉祺神游间插了句不着四六的题外话。

“嗯？”丁程鑫懵了一瞬，旋即眼底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你可能并不清楚，在狐族，灵力的运用代表对敌人的尊重，亦或是对受难者的重视。狐妖向来不屑于参与目的性的战斗，比如人族为强取豪夺而引发的战争，那些在狐族看来都是愚昧的作为。而真正配的上称作敌人的敌人，狐族自然也会以同等的力量对抗，以示尊敬。所以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刻在狐妖骨子里的习性。”

马嘉祺忽然想到，丁程鑫为数不多的使用灵力，似乎都与自己有关。

“但于我而言，不善用灵力的理由其实还要加上两条，其一是如今灵力不足，还不足以支撑我连续高强度的战斗；其二是因为，”丁程鑫顿了一下，目光落到马嘉祺身上，随后莞尔，“脱不开情字，所以想留着些。”

车子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摇摇晃晃间，肩尖似有似无的碰撞显得微不足道。在讨论的间隙中，宋亚轩只是偶然的抬头，便一眼瞥见了缩在角落里不吭声的马嘉祺，疑惑之余，他关切着询问道。

“马哥，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哪里不舒服吗？”

被公然点名的人此刻在众人投来的目光中万分窘迫的偏开脸，皱眉甩出一个字：“热。”

宋亚轩听着他这极其敷衍的回答，若有所思片刻，散发贴心棉袄般的关怀：“我这边风大些，要不咱们换个位置？”

“……不……”

“不必。就快到了，换来换去不嫌麻烦。”

没等马嘉祺把话吐露完，刘耀文就伸手拽住了宋亚轩的袖子，眼神里的无奈倏忽而逝。马嘉祺只得默默把话原封不动的吃回去，由衷感叹这小狼崽子的领地意识还挺强。

刘耀文严肃的转过头，对马嘉祺道：“秤锤县在二十年前死伤者无数，甚至曾一度被当做乱葬岗处理，拿铲子随便找个土包挖几铲都能刨出骸骨。虽然现在这里有所发展，却又与其他县不太相同，最具典型的就是里面的百姓都信仰神佛，并且到达了一种波谲云诡的程度。”

“要照这么说矛盾就大了，那里可不是什么金光普照的地方，跟纯正的养尸地只差住人和没住人的区别。”马嘉祺的神色愈发复杂起来，都说人心中所念，无论爱恨伤仇，只要心诚意实，终究也可能上达天听，下及幽冥。秤锤县里的百姓倘若真信佛信神，那九天之上十殿阎罗，怎么不得派两个过来疏散一下这里积攒的陈年怨气？做神仙的放任妖邪作祟，不怕百姓横拆了供奉他们的寺庙？

香火等同于业绩，神仙也不是吃白饭的。

“这点我也留意了，但实际上，抛去锦州之战中的死伤不谈，自战争之后，秤锤县历年横死人数都是锦州最少的，这很不寻常。锦州里的道士大多聚集在山峦，即便秤锤县也算依山傍水，却极少有道士踏入，更别提嚷治邪祟。我来前曾打探一二，听都没听说过。”

里面人不理，外面人不知，难怪秤锤县的怪异现象能风平浪静的维持这么多年。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丁程鑫冷不丁开口：“县里面的客栈估计便宜。”

“不必费那心思，我们在清平府时曾用他人身份蒙骗过上官修，那并不是一个临时的身份，也并非毫无来头，”宋亚轩抬起一泓清水的眸，明若晨曦中透出指挥若定的沉着，“正巧，那家公子的生父在这里有远亲。有个十来年没再交往，现在跟妻女共同经营一家客栈，两个月前我们拟过信，该演的都演足了，稍后到地方自会有人接待我们。”

“十几年没个联系，他怎的答应你们的？”马嘉祺略觉诧异。

“无他，那人的生父曾在他们最吃紧的时候施以援手，岁月难消恩情，那公子哥在他们的眼里就是贵客，如今给他们个机会以恩报恩，也算在情理之中。”

马嘉祺朝他竖起大拇指，丝毫不避讳：“如果露馅了能把你俩供出去吗？”

宋亚轩闻言满脸震撼：“卸磨杀驴？”

车内片刻的寂静过后，他得到驱邪师近乎怜悯的抚慰：“乖逗你的，不杀，不杀。”

旁边传来一声短叹，刘耀文轻轻攥过还在懵圈的宋亚轩的手，煨着那指尖的冰凉，又睨了眼对面绷着嘴角的两人，到嘴边的话愣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

秤锤县里有一座鼓楼，并且只有那一座，但它似乎没有正式的称谓，大多数人称其为“莲花鼓楼”。

莲花鼓楼跟莲花毫不搭边，却与地藏菩萨关联密切。不仅是鼓楼，自四人进入县镇之后，一路断断续续见了不少供奉神佛的寺庙与佛龛，里面敬奉的却不是常见的什么观音菩萨吕洞宾，甚至连送子娘娘也稀罕，清一色全是各种样式的地藏王菩萨。

虽说地藏王菩萨立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但放在幽冥之界再来看，此话可能还有另一层解释。

具体是什么，说出来似乎并不稳妥，但横竖众人心知肚明，在这样的阴邪之地供奉地藏王菩萨绝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路上的行人商贩似乎都十分正常，市井喧嚣与外界一般无二。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来往不乏财贵，马车载着一行人来到晚香镇，在一处黔瓦木楼旁停住，其上青旗正飘扬。

马啼之声惊走伏在树中的丹雀，同时引来一位身穿褐白工衣的胖子，半脸褶子一口黄牙，面白如纸，活像个用面粉团出来的人，笑意盈盈的就朝马车小跑来了。

刘耀文刚从车帘后探出头，外面便响起胖子沙哑却热情无比的喊声。

“诶呦喂！这是刘家小公子大驾光临喽！你看看这，我手上正忙着活计呢，竟忘了到镇口接待您！疏忽疏忽，小公子多担待啊——诶，阿沢呐，先别忙活了，快备酒来招待贵客！”

胖子操着一口锦州方言，常年独居京都城的丁程鑫听着有些费劲，遂默默移开视线，环视四周，末了看到二层木楼的黑漆大门旁立着两座不大的石像，仔细去瞧，却发现它们并不像镇宅的瑞兽，一兽昂首一兽匍匐，兽面侧对，背上有各一条好似腿骨的线。但碍于石像风吹日晒的有些年头了，上面的纹路已然模糊不清。丁程鑫思索片刻，在一派客套的拉锯中，伸手戳了戳马嘉祺的手，当马嘉祺投来目光时，示意他看向石像。

马嘉祺先是不明所以，而后顺着他的目光向门口看去，片刻后，瞳仁却骤然紧缩。

耳边的风声似乎大了，大到让人难以辨别，究竟是幻象，还是别的什么。

良久，亦或许仅有瞬息间那样短促，马嘉祺猛地收回视线，眼神中没有任何凌乱，脸上却仿佛褪了血色，眸黑如玉，乍一看就像戴着一件人皮面具，毫无表情，毫无生息。

丁程鑫从未见过他这样，抬手迅速按上他的肩膀，这才将似乎濒临某种边境的马嘉祺从失神中拉回来。

“凝神。”丁程鑫将他的肩膀扳向自己，直对上他墨黑的瞳仁，肃然道。

“我没事。”哪知马嘉祺并没有半分呆滞的模样，话语清晰地摇摇头，眸里却尽是雾锁烟迷。他似乎在思索什么，拨开丁程鑫箍住自己肩的手，而后紧紧握住。

他素来对任何人都是清风朗月般随和温从，但此时，丁程鑫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握的隐隐作痛。

就在刘耀文即将与胖子客套完时，马嘉祺转头对丁程鑫低声道：“阿程，我先前说过，我在追踪一个人，还记得吗？”

丁程鑫点头，他记得，那是一个欠债不还的人。

似乎是知道丁程鑫在想什么，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异常疲惫：“他真正欠的不是简单的钱财，而是轮回债。”

“轮回债，以鬼脊饕餮坐镇，三百妇孺血祭，以百人之性命，换一人之轮回。”

“门口那两个，就是鬼脊饕餮的供奉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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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新世纪要相信科学。

（感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