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几争渡》32. 重逢

与此同时。

“啊——啊嚏！”

清平府前厅房的房顶上，马嘉祺趴在瓦片上，被寒风吹到灵魂出窍。本在安安稳稳悄无声息的躺尸，却忽然莫名被自家喷嚏打清醒。

时间大概可以倒退至三天前——

马嘉祺漫无目的在山野间行走了许多天，身心俱疲才来到帝都城门前，不禁老泪纵横。

因为一身走江湖的行头，不免引来诸多目光。马嘉祺自诩已然习惯，所以大步朝天走得很自如，不曾料刚来第一天便有生意自动上门。

他寻到一处客栈入住，洗完澡换身衣服下楼觅食，刚走出大门便被一位头戴斗笠的渔翁拦住了。

“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那人不搭理他，也没有放路的意思。头垂得很低，斗笠近乎盖住了脸。马嘉祺等待片刻后渐渐发觉不对劲，皱着眉打量着对方，心中的疑惑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清晰。

这人……怎么半天不带喘气的？

而就在异样感即将达到顶峰时，对方忽然抬起了头，倏忽一瞬，但马嘉祺还是看见那人隐藏在斗笠之下的面孔。

印堂发黑，面色青灰，俩眼眶里全是空的。

鬼？！

马嘉祺赶忙后退一步，预备掏符应战。然而对方丝毫不多做纠缠，跟个被轻薄的大闺女似的扭头就跑！马嘉祺愣眉愣眼定在原地，就瞧他跑成了个顺拐还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实在的，这么些年他见过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编成一部奇闻异事录了。归根究底无非就那回事，任何东西见多了也就不稀罕了。然而，眼前逃跑成风的玩意却硬生生超出了鬼怪之辈最基本的限定条件……这他属实没料到。

哪有光天化日之下还能撒丫子乱窜的鬼？哪来的奇葩品种？！

鬼属阴邪，基本上就是见光死。马嘉祺虽对它挺有兴趣，但并无追究的打算。因为不明对方目的，追过去可能会惹上更多糟心事，所以准备相忘江湖自求多福。

然而就在他回到房间时，却忽见房门内贴着一张薄纸，其上鬼画符似的印有一行字——

邪干货，驱重金。

“干货”算是一种江湖术语。整句简单理解一下，就等同于“来活儿了，干就给钱”。

马嘉祺想了一下，对方连讲价都难开金口，怕不是什么地下暗党，行动需要保密……不过他们是有多饥渴，自己才进城就自动找来谈生意？名声又没有飘扬四海，他们怎么偏选中自己了？

有猫腻，怪哉。

但既然对方有意为之，那自己也没有不捧场的道理。马嘉祺长叹一气，倒不是担心他们另有所图，只是不放心到时候会不会诚信付钱。

世人皆有所图，没有白来的生计。拿钱办事，大家和气生财。至于到底是给谁办事则无需深究，多知百害无一利。

…………

不过卦也有算漏的时候，此刻的马嘉祺缩在房顶上欲哭无泪。因昨夜终于监测到方圆几里地鬼怪的气息，就在这府内。所以他趁着空档翻墙进来，结果发现自己翻早了。

本躲在柴房，偶然听人说府上最近一直不太平。先是莫名闹怪事，后又进了贼——全府内侍从都在找那贼人。

来的真不是时候……

后来架不住众人角落式搜查，硬是把人逼上房顶去了。虽说安静许多，但冷风跟不要钱一样啪啪往脸上拍，委实是让他吃不消。

房里灯火通明温暖如春，还伴有笙歌起伏。马嘉祺孤寡的蹲坐着，暗自叹息间回过神，却忽然嗅到一丝阴冷气息。

他皱了皱眉，心说这府邸明明那么多人，阴气却丝毫不弱，真奇了怪。

无聊间，他偷偷掀开瓦片，想往里看看情况。小心翼翼地开辟出个缝隙，他趴下去使劲往里瞅，结果一愣。

那缝隙位于舞台之上，轻易可见一片翻飞的身影。

即便薄纱掩面，马嘉祺还是认出台上人是谁，不由得一惊。

……丁程鑫？

马嘉祺嘴角微抽搐，没曾想再见的场景居然是这样。莫名的，他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江湖真小啊……

他静静消化着突如其来的现实，随后疑问便开始澎湃。

丁程鑫不是待在拂袖缘吗？帝都与京都城相隔甚远，他为何跑来这儿？还有他不是不接单么，怎么在这种地方给官老爷子跳舞啊……

越想问题越多，越多越烦躁。最后马嘉祺无奈一叹，心说这地方本就不太平，你这只擦脂抹粉的狐狸难道不怕招来道士绑了你吗？

冷风阵阵，吹得他一机灵。马嘉祺忙将思绪转正，觉得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思忖片刻，像只夜猫子般悄无声息站起身，窥探房檐下有无人烟。好在众人都忙着图新元喜庆，院内没什么人，他瞅准时机，攀附长梁成功落地。

在花坛附近游走，七拐八绕的溜进长廊。据说因为这里怪事频繁，已经鲜少有人不请自来。马嘉祺摸黑深入其中，在一派寂静里，一点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相比于外面，这里的阴冷似乎更加严重，一股股贴地而起，吹得人后脊发凉。马嘉祺谨慎着环顾四周，从袖中慢慢摸出符纸。

一道赦令下达，纸符开始微微颤抖，紧接着“噌”的窜起一簇火苗。然而，那火苗还没稳住脚，便如同被泼了瓢冷水般瞬间熄灭！速度之快，尤其诡谲。

马嘉祺对准还在袅袅冒烟的符角吹了口气，让烟散了个彻底。

阴气浓得过于离谱，这座府邸肯定不如它表面光鲜。若不是遗留性灾祸，那便是有人在这里做了孽。

他收起符纸，继续往里走。周遭越发阴森，明明同处一片地界，在这里却感受不到半分烟火气。

不久，长廊便见了尽头，马嘉祺信步上前，发现尽头是一面墙体，其上端端正正的挂着一幅伊人画。

他注视那幅画，静默良久，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划过画布。再收回手时，却发觉指腹处粘湿一片。

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嗅，入鼻是清晰的铁锈味。

血？

他再次审视眼前画。光线昏暗，那些暗沉的线条与墨色相差无几，细看之下却会发现，那竟然都是未干涸的血渍！

马嘉祺的眉梢轻挑，突然感觉自己在自找麻烦。眼前这玩意儿肯定有鬼，但显然不是自己要找的目标，出来捕猎竟然还能碰上买一赠一？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预感不妙，准备及时收手，于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转身便走。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他忽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仿佛有人在跟着他似的。

娘的流年不利。

马嘉祺暗骂一声，加快脚步往回走，而那窸窣动静似乎越逼越近。直至仿佛要贴上他的后脑勺时，突然，旁边一直禁闭的房门猛然开了条口子！从中迅速伸出一条胳膊。不等马嘉祺反应便猛得将他捞进去，倏忽间，房门再次闭紧。

长廊中顿时传出一阵刺耳的哀嚎，随即，一道黑影左转右转，飘飘忽忽地钻进尽头的画卷中。片刻，一切恢复平静。

而在那间昏暗的屋内，马嘉祺被挤在一方狭小空间，瞪大双眼注视着将自己困在墙壁上的人，张了张嘴，然而还未等他发出一个音，却听那人率先开口命令。

“别动。”

他身体一僵。过了一会儿，又听那人似笑非笑的语气，凑在自己耳边，低声缓缓道。

“好久不见，马大师。”

“……”

马嘉祺 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和丁程鑫再次重逢的场面居然如此草率且……近距离。

“好、好久不见……”

他垂下眸，不自在的偏过脸，远离了洒在耳畔处温热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