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几争渡》25. 上官

若说京都城是人间繁华，那帝都定然配得起极致昌荣。

帝都的历史可比京都城悠久太多，当然，最主要的是位于天子脚下。所谓龙凤双临，龙脊麟头，夸到天南地北，无人不晓帝都威名。

做为权、军、财的汇集地，排面自当少不得。当今天子也是位出手豪阔的主，后宫佳丽中冲出个新宠妃。便随手一扬，又一座花萼楼拔地而起。帝都百姓听了很长一段时日的叮叮咣咣，心里多少不太清明，怎么这位爹这么爱折腾呢？

其实细想也能明白，因为动静传不到天子耳朵。折腾谁，折腾多久，他哪里会去深究嘛，又没碍着他自己吃穿住行。

反驳呢？估计也有过，但反驳之后呢？至今没个下文。

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所以长了心眼的，早早便学会用余光隔岸观火，低眉颔首，专注于自己肋排上那几吊铜钱。

帝都辽阔，同时戒卫森严且条令繁琐。很多年都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了，一派太平。百姓们基本都是敛着性子做人，因为一人犯错连带着一家都要受罚，谁也不愿殃及池鱼。

而对于外来者，帝都并不挑剔，大门常打开，该来你就来，但敢闹事你就别想出去。

啊，妖除外。

自打人妖大战后，帝都便只剩下人了。

妖嘛，非要进来也不是不行，只要别被发现，被发现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此厚道的待客之道下，真正能久居其中的人，非达即贵，非才即有背景。

而这上官修，也有幸算得之一。

上官修，字几约，钱塘人。年少聪慧过人，后受拔擢，任命寺正。在职七年，后因办案错勘，加上奸人挑拨被罢免官职。又历四年，朝中念他曾有功劳，特司城北吏事。而今正值而立之年，定居于帝都朱华街清平府。

此人为官时清廉严谨，生活作风节俭清高。由于性格出奇的随和温良，没什么脾气，一度被邻里亲称为“黎元大人”。在他被罢官时期，为了避嫌，便改口“黎元修”。称谓换了，但对其尊重态度经年不散。

他为官多年，见多了官场名利的勾心斗角，兜兜转转下来，把明暗分得很清。但奈何上有老下有小，清平府百十号人等着他的俸禄吃饱饭。所以即使再厌恶，明面上该笑还得笑，该挣还得挣。

对于他而言，再怎样嫉世愤俗，情谊这东西，依旧是莫大羁绊。

去年他重回官场，家里人除了他自己，皆大欢喜。而今日子步入正轨，又领了银两，巧值新元，其妻柳氏便请求他小办欢宴，权当庆祝。

他本是不许，因为办宴席的钱可不少。但奈不住妻子的软磨硬泡，最终退让一步，仅办一晚。

这下大伙都喜气洋洋的忙开了，下仆问请帖准备多少，上官修想了想，最后一挥衣袖，说不发请帖。

那就是内办么？

上官修让下仆准备酒食的时候，除府中人外再另外多备些就好。他现在新官上任，到底还背着骂名，没什么人会上门来讨不快，也没必要让他们因为这事大做文章。若真有人上门贺喜，那算缘份，理因招待。

……

距离晚宴还有一月时，一切还是井然有序；然而，就在距离新元不到十日时，清平府中，却莫名出了怪事。

怪事的源头始于一幅画。

大概是个人喜好，清平府中悬挂的画卷比较多，譬如廊里、案墙、前堂……总能见着。画也广泛，什么山水田园花草飞禽人文……出处不一，估计也没人去细究，只乐得欣赏，摆置多年也就图个意境风雅。

众人身居府中十余年，画都被管理的好好的。所以能闹出问题，本身就很是匪夷所思。

那是某一傍晚。负责点灯的丫头提着东西独步廊中，这路她走过不下百八十次，所以即便光线昏暗也并没有觉得不妥。

结果，在途经拐角处时，她不经意间抬眼一瞥廊头，人都拐过弯了，然而思绪却突然卡住了。

她忽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形容不出来。索性便又转回去探个究竟。

这一看，她登时便惊得嚎出一嗓！

那一嗓惊动了好些人，大家慌忙前去查看情况，提着灯笼走至近处，就见丫头瘫坐在地，手指着廊头的挂画，一句清楚话也说不利索。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也被吓了一跳！

廊头的挂画名曰“伊人影”，其实就是画了位临河观望的女子的背影，基本无甚特别。

然而骇人的地方就在于，如今这画中的“伊人”，竟然有了脸！

不像谁画上去的，倒像是她自己看河寂寞了转过上半身，樱唇粉黛，笑眉笑眼，幽幽的盯着人看。

这下事情可大了。府中上百双眼睛都能证明这画中人绝对只有个背面，且不可能有人吃饱了撑的搞个狸猫换太子。可画里人笑嘻嘻的嘴脸又十分真切，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官修一大清早便听人火急火燎的来报，同样很困惑。亲自过去差看，那画里人笑得比真人还理直气壮，证实并不是口头瞎扯。

妻子不安了起来，拉了拉他的袖摆问，是不是家里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上官修自诩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这鬼敲门就很让他摸不着头脑。鬼神妖怪之类的，他没见过，但多少忌讳，于是思量半晌后决定请个大师过来嚷治嚷治。

翌日大师如约而至，飘飘若仙的来。又是做法又是念咒，吭吭哧哧神神叨叨的忙活一整天，最后收了银两，又飘飘若仙的去了。

所有人都觉得天下太平了。然而却又发现他们心安的太早了。

没过多久平静日子，波澜再起。

这回是东厢房内的一幅寒英图出了变故。

画里本该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位置，竟然悄悄冒了芽。

这回更离谱，都不消画上去了，是直接从画里长出来的。一簇簇，大冬天里带着绿意，赋有诡异生机。

就那么堆在墙上，真真是奇了个大葩。

众人盯着那些古怪东西，面面相觑，表情都是一样的一言难尽。

那绿长得飞快，慢慢舒展了叶。众人惶惶然的窥视，愈发感觉瘆得慌。日日派人去勘察，生怕一不留神长出个三脚怪物。

然而，似乎怪，也仅仅止步于此，风平浪静的日子依旧进行，连府上的鸡都没掉毛。

上官修与画中人大眼瞪小眼，反倒最先想开了。既然是拿它们没办法，索性就别管了，真有什么鬼怪闹事，没人去搭理，估计过几日也就无聊了。

该干嘛干嘛去，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除了妻子依旧有些提心吊胆。

众人也不去理会那些东西了，隔日便将另外一张书法作贴于“伊人影”之前，挡了个严严实实。那感觉，仿佛看不见就等于没有似的。

其上言曰。

新元佳庆，辞旧迎新之寓矣。

福到，庶几安康如意。

造之者，谓福缘。

…………

作者有话说:

国庆连更。

（感谢每一位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