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几争渡》21. 思远

京都城内依旧繁华。

一只鬼的存在与消亡，一个人的驻留与离去，带不走其中陈年老旧的气息，比只片落叶漂水更惊不起波澜。

一座城只能证明一群人正在生活，至于那群芸纷呈的深处，便该留给设身处地接触过的种种。

城，不会刻意挽留过客的匆匆痕迹，不过若城中某人记下身影，那即可成为来过的证明。

不变的巷尾。先迎了树翠光驳，后观过一叶入秋。从晨曦朝阳正好，待到暮底池荷蹉跎。日复一日，记录人来，事又去。

岁月再甩出几分脸色，深秋转寒冬，小半年便消磨了。

腊梅的花苞悬于青瓦朱墙外，似探非探地颤颤吊着，偶尔窥见那墙后萧瑟庭院内，乘风而立的少年。

少年身影单薄，如逆风铃兰。固定的站在角落里的凉亭内，光执拗立着便是几个时辰。

不过今日倒有些许不同，半途中从庭门走进来个花枝招展的大闺女，就此打破沉寂。

那人进来便吆喝上了。

“丁俊儿，丁程鑫！你怎么还在这儿杵着……有客人点名找你，来接待吗？”

声儿刚消浅，亭内便穿出动静。一袭红衣的丁程鑫露出头脸，一双狐眸分外魅美迷人，光泽顾盼而烁。

此声消彼声起。

“可晓得姓甚名谁？”

那大闺女闻言抿嘴嗤笑，似是被眼前人的模样逗乐了。

“听听，这又在瞎惦记呢。甭想啦，咱都府的李官头儿，老顾客。”

丁程鑫得到如此回答后敛了神色，眉宇间恢复成平日的安然恬淡，拂袖转回凉亭，不咸不淡问。

“哦。李大人有日子没来了，怎的今儿有兴致？”

“说是家妻生儿，母子平安，难得高兴。”

丁程鑫阖了阖眼，以手扶额。

“那怎么不留在家里照看着，偏跑到这里来了。”

“谁知道呢，他自己说高兴。”

这庆祝方式还真特殊。

丁程鑫浅浅叹气:“登门召见，所谓何事？”

大闺女哼笑，以帕掩口:“来找你的，除了赏舞，还能为了什么？”

见他未答复，她便继续言语:“楼里人谁个不晓得你那怪癖？老板娘生怕你再惹出祸事，新客便干脆不提你了。只是有些子老顾客偏好你这一口，否则老板娘乐意留你吃白饭呐？行啦，客人在里室等着呢，接与不接，给个准数儿。”

他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不接。”

“呦呵，当真不怕老板娘拿刀活剐了你啊。”

“不接。编个谎，就说我病重，青睐难当。”

“病？哼，我瞧你是相思入骨了吧。”大闺女不屑，顿了顿，倒像想开了:“也成，横竖责任由你来担……不过姐妹们瞧你这小半年里就接了寥寥几单，舞也少跳，一天到晚只知道守着这破亭子。怎么，难不成真对那小哥儿动心啦？”

“扯呢，我才认识他多久。”

“是没多久，你念他的时日可比认识他久太多了。”大闺女意味深长，满带戏谑的叮嘱:“当我们看不见么？我们看得清明着呢！就那小哥走的那日……人家站在咱楼门口一个多时辰，是等你吧？你可倒好，躲在楼里，就光看！看！看到人家都走了，也没见你编出什么花来。”

丁程鑫沉默不语。不知有没有在听。

大闺女说完也不吱声了。片刻后，她才语重心长的娓娓开腔。

“既知那人乃过客，烟花易逝的情感，又何必要苦苦执着。”

“咱楼里啊，伴旯娈童都吃过这方面的苦头。情义这东西，不是你我能去追个定数的。洁身自好已是难求，莫要再在感情上讨个贞守啦，会撞南墙的。人家可能就是逗你寻开心，当甚么真，小心把自己栽进去。”

凌风又过腊梅枝，颠簸花酪扫冬寒。

悬在房檐上的铜铃忽然叮咚作响，大闺女“诶呦”一嗓，结束了这段由她发起的对话。提起枣红罗裙摆，向楼阁一路小跑，跑了几步又大喊。

“快晌午啦！记得提醒咱花厨蒸饭！”

丁程鑫刚想应下，然而人已经跑走了，回应留给冬风，总觉得空荡。

于是他继续沉默，眼望阴天乌朦，将所有答案与念想，统统藏入心底。

这一晃啊，岁月不饶人。

说来也怪，近百年的白驹苍狗，他未有一次如今日这般感慨，时光荏苒。

马嘉祺……自离开京都城后，便没了音讯。

不知他现在身处何方，吃穿用度是否尚可，有无愁苦，有无寂寞。

也不知，岁月更迭，他……是否还记得远方山城里，那只他唤过“阿程”的狐狸。

狐狸觉得这个冬日啊，有些冷清了。

所有人都叫他啊，叫什么的都有，唯独缺少一句，阿程。

只是缺了两个字，狐狸却总感觉，似乎弄丢了什么。

啊，但弄丢什么了呢？

想想，那人临走前，他没勇气去送，思量着，就在角落里默默看着，挺好。

结果人真的走啦，他却又没了断念的理由。

打了愧疚的名号，悄无声息地奢望那人一句“江湖再见”的印证。

矛盾呐。

她们都道，镜花水月的感情，长不了。

他没心情去解释。任她们怎么传，怎么调侃，他只是守着那句“再见”，好似望眼欲穿。

楼里传出箜篌琵琶的笙歌，唱词顿挫，音韵悠扬婉转，仿若柔情散了开，铺遍地。

……

心期休问，只有尊前分。

勾引行人添别恨，因是语低香近。

劝人满酌金钟，清歌唱彻还重。

莫道后期无定，梦魂犹有相逢。

……

所谓，“啼珠弹尽又成行，毕竟心情无会处”，便道是聚散无常乃人生之常，硬要强求，大抵真是强求不来。

罢。

惟愿这风儿拂袖千里，捎去一句，待君来日方长。

…………

作者有话说:

四人线即将开启。

（感谢每一位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