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几争渡》17. 湮灭

一路坎坷，结果，连路都选错了。

多么讽刺。

……

原本毒烈的蛇群仿若风化般僵硬，人脸的猖獗也在渐渐平息，乱石落下的响动越来越小，而遍布阴霾的空间，灰烬落尽。

一场暴风雨还未完全掀起，便失了力气。似生前悲欢离合种种，不尽它意，欲留难留。

想时光静好，与君语；想细水流年，与君同；想繁华落尽，与君老。

然，终究是一厢情愿，痴梦一场。

“……我曾杀过很多人。”

当一切几乎归于平静时，黑影鬼的声音重新在空间里回荡。只是这次，没有撕心裂肺的哀嚎，没有铺天盖地的咆哮，有的，只是安然下的极度绝望。

言语沙哑沧桑。不像个姑娘，像年过半百的老妇人。

“我不觉得那些人不该死。在我眼里，多年秉承的，便是将那些人通通赶回地狱……我的痛苦，就算是死，也要算清楚。”

马嘉祺没有说话，丁程鑫望着它，仅问出几个字:“算清吗？”

“生前苦，死后算，本就迟了。”马嘉祺这才开口道:“算不清吧，杀戮后只会是更深重的罪孽与仇怨。所谓折磨，刨根问底又接受不了结果的刺激，根源是你自己。”

“……放不下。”

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我知道很困难。你坚持报复他这么多年，不可能因为我们一席话而改变主意。”马嘉祺踢开挡路的碎石，漫步到它前方不远处，表情里无风无澜。

“但我这次来，是为了收你归案。你的情感纠葛，抱歉，我管不了那么多。”

他从怀里掏出纸符，朝它道:“你若想好了，便自己钻进来；再反抗，我便只能来硬的。”

即使面对再有苦衷的鬼怪，驱邪师的本份，都是不能忘的。

不是马嘉祺想大公无私，他又不是济世救人的菩萨。若不是接了活，就算它再杀一窝，他也未必会管。

跟鬼扯人文关怀，本身就很矛盾。

都不容易，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黑影鬼沉默半晌，末了深深叹气。

下一刻，周遭的场景迅速发生了变化。四分五裂的大殿开始恢复原样，人脸缩回墙壁，蛇群化为烟雾飘散，所有的一切，都在恢复正常。

“我死之后，千辛万苦修炼成煞，再回去找他报仇，却发现他竟然早已病逝。哼。”

能听得出，它挺无奈。

“死也不等我。”

马嘉祺默默不语，没有评价或叫停。

“我不相信情义，从那天以后就没再信过。”黑影缓缓胀大，声音在慢慢变得清晰，突然顿了顿，随后罕见的轻缓了。

“你来的时候，我挺诧异的。”

丁程鑫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微扬。

黑影被浓浓黑气包裹，马嘉祺看得出，那是多年积攒的业障。

“那狐狸，如果不是打不过驱邪师，我还是会杀了你。你该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丁程鑫“啧”的嘟囔:“死不悔改。”

“再来一百遍，我照样会选择杀死那些人……你说的对，结局是我咎由自取。”黑影鬼的声音变得空灵澄澈，仿若二八年华的少女。

它似乎是笑了，笑声很低，有些凄凉。

“但我不后悔。”

后悔生前与你相识，不后悔死后，为了讨回自己的公道而做出的一切。

人间负我在先，我便以余力回报。

阿鼻地狱又何妨，反正，同路魂有那么多，不寂寞。

“你——”

马嘉祺看那团黑影越胀越大，黑气缭绕不绝，瞬间感觉不妙。

它要自焚！

忙将手中符甩出去，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黑气骤然锁紧黑影，仅听一声凄厉的哀嚎，紧接着便是一阵宛如利器刺穿肉体的“噗噗”声。黑影极速颤抖，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原地爆裂开来，惊天动地的响！

马嘉祺直接被爆破的气流冲倒在地，纸符则被震成碎渣。

“马嘉祺！”

结界受损严重，遭到这一击直接歇菜了，丁程鑫瞧着那人被击倒在地，当即心中一紧，忙上前将人搀扶起来。

“你怎么样？”

马嘉祺偏头咳嗽，末了摇头:“没事，不用担心。”

见他不像自己咳出一嗓子血，丁程鑫便放了心，抬眼看向即将消散的黑气，轻声问:“莫不是自尽了吧？”

马嘉祺低低“嗯”道:“更惨，是自焚。”

“自焚……”丁程鑫若有所思，续而想起来了，十分惊讶，“灰飞烟灭啊。”

“嗯。三魂七魄，全被它自己炸散了。”马嘉祺整整衣襟，附身捻起残破纸符的一角，收入袖口。

或许它想开了，横竖左右都是死，与其死于他人刀，不如洒脱一把自行了断。

也是个狠角儿。

“你还要这残符做甚？”丁程鑫不解，以为他还有别的安排。

回收利用呗。这一趟用符太欢脱，得省。

马嘉祺抿着薄唇转眸扫了他一眼，又突然想起个事，“诶”一声反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怎么回事儿啊，我这才出去几日就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了？”

“诶不能怨我啊，”丁程鑫满脸无辜的摆手，“谁知道它怎么找回来的。进来后附身老板娘，趁我不注意搞偷袭……否则区区黑影鬼哪里是我的对手……”

马嘉祺静静听他越来越没底气的扯皮，内心毫无波澜。

“啧。”丁程鑫见这人丝毫不乐意配合，索性直接威逼利诱，操起拳头一副要打人的模样:“你……信不信？啊？不信拉倒。”

得，狐狸毛还得顺着。

“信信信。你是哥，你说啥就是啥，行了不？”

其实也就擎他脾气好，愿意哄。狐狸眼弯成漂亮的弧度，心里挺满意。

看丁程鑫笑靥如花，马嘉祺错开视线，耳根有点热。于是清咳一嗓岔开话题。

“你老板娘现在怎么样了？”

“活着呢，放心。”

“……我还是去看看吧。”

“嗯？”

马嘉祺环顾寂静大殿，忽然有些惆怅:“唉，本来想着把鬼抓回去，说不定还能抬价，现在可好，感觉要亏本了。”

“不至于，”丁程鑫抬手拍着他的肩，“钱她会付的。”

马嘉祺头也不回，抬脚往楼上走，依旧愁苦:“不，她爱财的瘾比我大，我是怕她少付。”

丁程鑫追上去:“那你去看她干嘛，威胁啊？”

“啧，格局小了昂，直接下蛊不比这省力？”马嘉祺朝他坏笑。

“我去你掉钱眼里了吧。”

“干一单吃三年的命，我可不得多要点。再说你那老板根本不差这点钱，我很克制了。”

“说起钱我想起来了……那十几位昏迷不醒的娈童，你准备管管吗？”

“丁哥希望我管么？”

“随你。不过我其实更担心哈，你为了多赚几笔让他们直接归西。”

“我有那么坏啊？”

“不晓得哦。”

“荒唐。”

……

对与错，本身就没有定数。

魂飞魄散的结局，不是众望所归，但实乃必然。

痴心作候，几度消瘦等几度春秋。

信一场人间骗局，还以报复。人间若有罪，那它也一样。

闹剧仓促落幕，台下观者无二三。

大抵草率，但，住了，更好。

湮灭不了执念，便就此消散。从此无牵无挂了，无伤无痛了，爽快些许。

往后，你不再为情所伤，直至永远。

且安罢。

…………

作者有话说:

“人类对于未知的恐惧大概就是:不知道明天的肥宅水还会不会冒泡，不清楚来年的栀子花还会不会芬芳，也不确定往后的日子里还会不会有你。”

“‘风年’不止是一段过往的岁月，更是关于年少的纪录片。就像手机壳里藏匿的银杏叶，保存着两位少年并肩携风的瞬间。年年有风，风吹年年。”

“温柔不一定会被善待，但我们不应该因为不被善待，而放弃了所有从善的机会。生而为人，不必抱歉，你我的好，天地皆知。”

（感谢每一位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