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伦敦往事1

　　回忆这件事很难。那些过去的日子像浩瀚海洋里无数贝壳，被命运之手推动，冲刷到无边的沙滩上。当你尝试捡起它们时，锐利的壳面随时都有可能将你的手划得鲜血淋漓。有人曾经这样对我说：“记忆是很特殊的，试图抓住它们可能会很危险。美好的记忆稍纵即逝，而坏的记忆——截然相反，它们很难摆脱。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我曾经试图理解这段话，直到今天我才得以参悟其中一些他说这话时心里的想法。当我开始着手写这本回忆录时，我第一次意识到，在我不算长的十八年的生命中，汤姆•里德尔这个名字竟存在了十二年之久。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邓布利多教授那席话：“在了解汤姆•里德尔这一方面，你拥有比任何人都强大的优势；这也注定了如果他真的要做什么，那么在阻止他这件事情上，你比任何人都义不容辞。正如汤姆所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我要说的是，‘没有爱，没有责任‘。”

　　那么就从一切最开始的地方写起吧。

　　——《Vere's Memoirs》

　　1932年8月。伦敦。

　　乌云像一张巨大的幕布，从天幕西边蔓延过来，将整片天空遮得昏昏沉沉。

　　呼啸的风声如同鬼魅哭泣，在瓦伦大街上肆意游荡。路边新栽的橡树被刮得东倒西歪，嫩绿的叶片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很显然，这株稚嫩的小树还未成长到拥有足以抵挡这样一场风暴的能力。一波又一波狂风裹挟着沙尘席卷而来，逼得人睁不开眼睛。马路对面的女人裹紧了衣领，提着手里的购物袋从商店匆匆离开。

　　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女孩站在橱窗外的屋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路中央奋力朝这爬的一只老鼠。它的一只腿坏掉了，这使得它跑动的时候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两边摇摆，显得十分滑稽。但它依然努力而执着地移动着，很快便爬到路边，先是它的头部消失在台阶遮挡住视线的地方，然后是整个身子，最后只剩下那根细长的尾巴，在台阶那条线以上能看见的地方摆动了几下，瞬间消失了。

　　暴雨倾盆而下。豆粒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落在很快被覆了一层水的地面上，每一颗都溅起一小圈涟漪，然后相互碰撞，形成密集的圆圈图案。废弃的白色塑料袋顺着水流飘浮，卡在排水口处的栏杆上，一辆黑色的汽车飞驰而过，瞬间水花四溅，路面上的积水泛起一层波浪，在这层水浪的推力下，白色塑料袋在栏杆上左右晃动了几下，被冲进下水道。

　　往北方看去，横跨泰晤士河的伦敦塔桥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朦胧得像飘忽而不真切的梦。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一定是最坏的噩梦。

　　女孩叹了口气，用手挡在头上，以极快的速度冲进附近几步远的电话亭，拿下听筒，踮着脚去够拨号盘。她先够到数字“6”按下，把它往上拨——但她很快就遇到了困难，即使踮起脚她也够不到拨号盘最高的地方，所以根本转不到节点。在发现这个事实后，她懊恼地把听筒放回去，目光在电话亭里搜寻，试图寻找什么能帮助她的东西。她很快注意到电话亭的玻璃被红色的栏杆分割成数个小块，她用一只手扣住上方一个栏杆，脚踩在下面一个栏杆上，另一只手够过听筒后夹在脖子上，然后去拨号。

　　6——2——4——4——2——

　　退币槽里什么也没掉出来，意想中的移动也并没有发生，一阵刺刺拉拉的电流音之后，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耐烦：“这里是佐妮可——请问你找谁？”

　　女孩飞快地挂断了电话。这并不是她想找的电话亭。

　　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小。她在心里盘算着，如果科尔夫人发现她在电话亭，她可以说是为了躲雨——噢，还是算了，她还是回到刚才的屋檐下面去吧，要确保万无一失，她不能让科尔夫人察觉到一点点她的意图。

　　风把雨吹得斜斜的，直冲人脸上刮过来。她的白色风衣因为两趟的雨中奔跑已经被淋得半湿，浅金色的头发也湿了大半，细碎的刘海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显得十分狼狈。现在她看起来更像一个孤苦无依的流浪儿了。

　　“薇拉。”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女孩转头看去，那个比她高一头的男孩正撑着一把黑雨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透出一种莫名的锐利，“你怎么在这里？”

　　“汤姆？”薇拉下意识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她耸耸肩，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如你所见，下雨了，我没有伞，只好在这里等着。”

　　她对这个男孩并没有多少基于交流之上的印象。她只知道他叫汤姆，孤儿院里的那些孩子都对她说不要跟他玩，他是个怪胎。事实上自从她来到这里以后也并没有见过这个男孩几面，大多数时间她都窝在自己房间里不出去。她没兴趣跟那群无趣的麻瓜混在一起。当那些孩子意识到这个新来的女孩和汤姆一样孤僻奇怪之后，没有人再试图来拉拢她。那些孩子像她希望的那样，对她敬而远之了。

　　“是吗？”汤姆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

　　“不然呢？”薇拉反问，毫不畏惧地看回去。

　　两个人互相盯着，谁也不肯让谁。这样的拉锯战持续了大约一分钟，汤姆突然开口：“科尔夫人让我们来找你。她担心你会因为不熟悉这里而走丢。”

　　“我可没那么愚蠢。”薇拉不屑地说。一阵风吹过来，带着几滴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她一个激灵，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现在，回去。”汤姆丢给她一把伞，转身离开。

　　“为什么要听你的？”薇拉喊住他。他命令般的语气让人听起来十分别扭，尤其是他这样说的时候那种理所当然的傲慢态度，好像所有的人天生就该听他的似的。

　　汤姆顿住脚步，他缓慢地转身，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戏谑：“……如果你不想以后外出活动被她格外注意的话。”

　　他看见了？！

　　不可能，他刚刚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从电话亭出来至少五分钟了。除非他早就在附近……他是故意的？

　　薇拉撑开伞，不动声色地跟上他。

　　这个六岁的黑发男孩看起来并不简单。

　　结束了一天的郊游后，到了丰盛的晚餐时间。饥肠辘辘的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拥进餐厅，薇拉踩在小板凳上，从柜子里取出餐具，正要下来去取餐。突然间她注意到，靠近第二台餐柜的那桌有人起了争执。

　　“嘿，识相的话赶紧让开，这是我的位置。”是比利的声音。可以听出，他十分生气，这句话几乎是以无比粗鲁的方式吼出来的。

　　“是我先来的。”另一个声音迥乎不同得平静。

　　薇拉循声看过去，汤姆正坐在一个没有其他人的餐桌上，比利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份盛好了的晚餐，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这个位置一直都是我的！你不知道吗？”

　　“我并没有看见你的名字贴在上面。”

　　“你！”比利气愤极了，他的脸已经涨成了红色，“你到底让不让？”

　　汤姆皱了皱眉，他的神情显得很不耐烦，薇拉怀疑他下一秒就要爆发了。然而他只是握紧了拳，出口的话像是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先到者得。”

　　已经有不少孩子跑过来围观这场争执。被众人注视着的比利顿感颜面尽失，他从旁边桌上抓过一只玻璃杯，冲着汤姆扬起了它，企图通过恐吓建立某种居于人上的自信：“如果你再不让开的话，我手里的杯子可是不会客气的！”

　　回应他的只有汤姆轻蔑的眼神，和围观孩子们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

　　比利朝四周看了看，科尔夫人和食堂管事都不在。他壮了壮胆子，大声喊道：“这可是你自己不识相！”

　　他挥舞手里的杯子向汤姆砸去。汤姆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杯子，没有丝毫畏惧的神情。借助小板凳带来的更高的视野，薇拉清晰地看到，在杯子的高度到达顶点的那一瞬间，玻璃杯毫无征兆地碎在比利手里，随即鲜血从他手上涌出，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比利尖叫了一声，慌忙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再顾不得汤姆，飞快地冲出了餐厅。

　　“真是倒霉，那杯子大家天天用都没事，怎么一到他手里就自己碎了呢？”薇拉对面的女孩摇摇头，小声地对她旁边的朋友说。

　　“他活该，谁让他平时总是欺负人的。”另一个女孩愤愤地说，用力叉起一块培根，“上次我的新玩具就是被他抢走的。”

　　薇拉收起自己的餐具，走到水池边清洗，脑海里不住地回想刚才的情形。

　　汤姆丝毫没有躲闪，反而一直死死盯着比利手里的玻璃杯，然后它就碎掉了——

　　她也干过这样的事儿。不过她弄碎的不是杯子，而是正严厉教导她的父亲的眼镜。那是她第一次展现魔力，搞得父亲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继续保持严肃还是为她的天赋展现而高兴，最后还是母亲过来缓和气氛，抱起她来夸奖了一顿，成功把她从父亲的魔爪下解放出来。

　　——汤姆和她是一样的。她可以确定。那些孩子以为比利只是倒霉，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比利来到餐厅时，右手已经被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活像一个滑稽的粽子。拖那个杯子的福，他现在只能用左手艰难地用餐了。

　　薇拉拿着两瓶汽水坐在了汤姆对面。出于几个带头孩子的孤立，他的旁边几乎没有人。

　　汤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地继续用餐。

　　一瓶易拉罐被推到他面前。汤姆抬头，薇拉正笑着看他：“冰镇汽水，最适合炎热的夏天，非常值得一试。”

　　汤姆瞥了一眼那罐汽水，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薇拉拿起来她的那杯，手指在上面胡乱地扣了半天，也没能成功打开它。她尴尬地抬头偷瞄了一眼汤姆——他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刀和叉，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梅林啊，为什么麻瓜的东西这么难用？

　　她把汽水放回到桌子上，小声说：“有一点凉，也许我可以稍后回房间再喝。”

　　“需要我帮你打开吗？”汤姆好心问道。

　　“不用！”薇拉一口回绝。她窘迫得羞红了脸，她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如此失态。她一把抄起那瓶汽水，蹭一下站起来，“我自己会开！”说完离开了餐厅。

　　汤姆看了看那瓶汽水，重新拿起了刀叉吃饭。

　　晚餐的时候薇拉发现她的餐具干干净净的摆在餐柜上，她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食堂管事清洁时顺手帮她收拾了。

　　中午尴尬的情形历历在目，她打定主意最近不去招惹汤姆，然而正当她准备享用第一口晚饭时，一个黑发黑眼的男孩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来。

　　他优雅地笑着：“谢谢你的汽水，确实非常解暑。”

　　薇拉的表情凝固了。

　　梅林的胡子！她不知道汤姆竟然是个这样喜欢看笑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