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明北山有一瞬的失神，他仿佛迷失于那明朗的笑容，迷失于静好的江山，也仿佛只是单纯地迷失于眼前这个女人……

于饮昨没注意到明北山神色之间的异常，眼巴巴盯着桶里的鱼。

明北山看她这副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声音很轻柔，问：“这么开心吗？”

于饮昨连连点头，答道：“开心啊，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

“是吗？难道……皇兄不能让你开心吗？”

好像是被谁喊了停，于饮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办法回答，纵然明东壑是必不会使她开心的，但是她自己突然意识到，除了眼前这个人，这世上已经没有别人能给她这种开心了。

可是他终将在彼端，那么一切的开心和快乐，都是转瞬即逝的，或许今天离开了这个河岸，她便永久地失去了这份快乐。

她沉默着，良久。

忽然之间，风云突变，天空飘起了雨。

两个人都回过神来，明北山急忙起身，“我去拿伞。”

“来不及了！”鬼使神差地，于饮昨拉住了他，然后解下了今天临行前满歌给她披的薄斗篷，撑在了两人的头顶。

“这还没到六月呢，这天就开始阴晴不定了，不过还好，一般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一下就好了。”于饮昨心虚地解释道。

“哦，好。”明北山也失了神，他心不在焉地应道，顺便伸出手接过一边的衣角，两人就在雨里一人扯了一边斗篷蹲在河边。

而匆匆赶来送伞的满歌却被叶青一拦住了。

“你若真为她好，就该知道，她此时此刻最想要什么。”

满歌恍然大悟，看着雨中瑟瑟发抖的身影，一瞬间，她明白了于饮昨的一切，明白了她的身不由己，她的以身犯险，她的勾心斗角和那背后种种的无可奈何……

这一幕，多少有些似曾相识。

五年前，春寒未退的时节，明北山的生母圣德皇后生辰，明北山特带了小鱼一起进宫贺寿，寿宴上都是好酒好菜，可是小鱼作为随行侍女却只有看的份没有吃的份。

明北山知道她馋，又怕她跟了自己一天饿坏了，便用手帕包了些点心让她垫肚子，饿了一天的小鱼找了个角落狼吞虎咽，谁知这馋丫头吃得忘我，竟不巧被内务总管碰到了，那总管不由分说，硬说她偷吃宴会点心，罚了她跪。

宴会过半，明北山见小鱼迟迟不归便出去寻，天又黑，舞乐又吵，加上那天宫里往来的人又多，他穿过往来匆匆的宾客，寻了半天才看到跪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鱼，他心疼地去扶她起来，不料天突然下起雨，明北山来不及去取伞，小鱼又因为跪得太久走不了路，情急之下，明北山解下外袍撑在头顶，遮住了喧嚣又冰冷的雨滴……

那场雨好像很大，也好像不大，于饮昨只记得，那场雨很吵，吵得她听不清自己的心跳……

那场雨好像下了很久，也好像并不久，明北山只记得，那场雨很凉，凉得他想抱紧怀里那个人……

那场雨，一如眼前这场雨，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只能看清眼前的人。

明北山常常感到奇怪，他明明看透了眼前这个女人有多么不堪，却还是觉得她还有常人看不到的美好之处。

“于饮昨。”明北山突然唤道。

“嗯？”于饮昨有点奇怪他为什么忽然之间直呼自己的名字。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你。”

“殿下请讲。”

“你认不认识一个人？”

“哪个人？”

“胡与游。”

于饮昨错愕，她以为他遗忘了，或者说淡忘了，她猝不及防地再次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虽然猜不透他的情绪，但这足以让朝思暮想的她热泪盈眶。

她心里波涛汹涌，表面却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我……不认识。”

“哦。”明北山有些失望，也有些苦涩。

“但是我曾听说过，她似乎……不是个好人。”

这句话明北山并没有反驳，他只是轻笑，又接着问：“你还听说过什么？”

“还听说……她很爱你。”这句话，于饮昨答得异常清晰。

明北山嘴角略过讽刺的一笑，“饮昨姑娘连本王爱吃香菜都打探得到，怎么收到的这个消息会错得这样离谱？”

“错了吗？殿下是说，她不爱你？”于饮昨内心酸楚，却又说：“殿下爱吃香菜，是陛下告诉我的，可是于饮昨不爱你，没有人告诉我。”

“姑娘不必哄我，虽说你神通广大，连我的口味都一清二楚，但你不知道的是，我皇兄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说起来，恐怕饮昨姑娘要算得上这世间最了解我的人了。”明北山辛酸地打趣道。

于饮昨轻轻一笑，又道：“殿下为什么会想要问我这个问题？”

“说起来很怪，你总是让我想起她。”

“我跟她……很像吗？”

明北山摇头，“你们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我却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你们是同一个人，大概是我糊涂了，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既然如此，那我也想问殿下一个问题，请殿下也不要见怪。”

“请讲。”

“你恨她吗？”

明北山长长舒了口气，缓缓道：“她于我，无关爱恨，她于我，本就是无关之人。”

那“无关”二字就像一把利刃，甚至比“恨”还要尖锐，于饮昨突然觉得每一次的心跳都无比剧烈而沉重，让她无法呼吸。

河面的涟漪逐渐平复，雨过天晴。

明北山收起了手中的斗篷，还给于饮昨，“雨都停了，多谢姑娘的衣服。”

于饮昨收起衣服，道：“不必。时候不早了，奴家也该回去了。”

“饮昨姑娘。”于饮昨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听身后明北山喊道：“如果姑娘真的觉得开怀，不如下月一起去登长风山，可好？”

“好。”胡与顿了顿，但嘴角还是不自觉轻轻扬起。

她看到满歌在不远处等着，便向她走去，恰巧路过站在一旁的柳欢欢，她已不似方才嚣张，见了她反而有几分畏惧。

于饮昨知道是自己方才吓唬她过了头，又想到明北山还有要依靠她父亲的地方，不免有些懊悔，总归方才逞一时之快是不妥的，于是走上前去，对她说道：“柳姑娘不要多想，我是殿下身边的人，对川王殿下，没有非分之想，以后你们……祝你们好。”

“是。”柳欢欢也来不及想清楚她话里的意思，只是乖乖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