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家宴

　　端木府前，风灯与火把将门前空地照的一片通明，一个二十几岁的妇人被一群丫鬟婆子拥簇在门廊之下，向着街口翘首以盼，星落身边被提前派来府中报信的丫头见有两道光迹自暗处显现，连忙欢呼到：“那是小姐的车驾，小姐终于回来了。”

　　身旁的丫鬟婆子听言，纷纷而动，有的上前迎着星落车驾，有的转身向府中奔去。

　　驭手将车驾停稳，车门缓慢开启，此时星落已经换回了那身常穿的鹅黄色襦裙，又将发鬓拆散，只用一根丝带收在脑后，洗去了仙子的容妆，这时看着眉眼灵俏，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有丫鬟伏在星落耳边说道：“小姐，中间那人便是夫人，自听闻了小姐离开国师府宅的消息，便在此等候了。”

　　星落听了那丫鬟言语，缓步来到那女子身前，翩翩施了一道福礼，柔声言道：“九儿见过姨娘。”

　　那妇人欣然受了，待星落起身，才说道：“小姐一路劳顿，快随我进府吧。”

　　星落说道：“姨娘无需客气，叫我九儿便可。”

　　妇人拉着星落穿过门廊，柔声说道：“老爷昨夜得知了九儿会在今日进京，便告了假在家等着，我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事情怨恨，只是见了老爷，千万不要……。”

　　星落应道：“那些事情早已随风而去了，在九儿看来，家庭和睦才是真的，那些事情，九儿不会再提了。”

　　“九儿既然如此说，倒是显得姨娘多嘴了。”

　　端木家的府宅也是一个三进的院子，比起先前的国师府要宽敞许多，星落跟着夫人穿过前厅，径直奔了后堂。后堂的中屋即使客厅，也是饭厅，中央摆着一张圆桌，一群丫鬟婆子正端着食盒布菜。

　　“本来以为九儿进城之时便会径直回府，便预先备了酒席给你接风。谁想你半路被国师请了去，姨娘不知你何时能归，这酒菜若是热的次数多了，自然没了口感，所以便赏给了下人们，等你回来之时再做上一桌，哪想你这就回来了，我就着人在妙香阁定了一桌异邦菜肴，想来九儿第一次来京，未曾尝过着异邦的佳肴吧。”

　　星落看着桌上饭菜，心中一笑，说道：“姨娘也许不知，妙香阁是九儿的产业，岫海，庄州与襄州都各有一家妙香阁的。京里这家妙香阁是九儿的第四家分号，也是规模最小的一家。咱们都是自家人，姨娘想吃什么，去打个招呼就好，用不得分清彼此。”

　　星落此话一出，屋内的丫鬟婆子无不倒吸冷气，平日里都听闻过这大小姐手段精明，善于经商，还以为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的钱货贸易，却听星落又说道：“九儿初次来京，为姨娘准备了一份礼物，只是卑辞薄礼，还希望姨娘莫怪九儿吝啬。”

　　接过嫣儿递来的锦盒，星落说道：“姨娘，这是几套日用的胭脂水粉，可日间装扮，还可以夜间用来保养肌肤，是九儿在岫海的作坊出产。这一款式原本只是皇宫的特供，所产甚少，当然效果也比民间的款式更好。只是这款产品有保质期限，姨娘若是舍不得自用，拿来送人也好。”

　　那妇人知道这东西的珍贵，正要拒绝，星落又将一本礼单交给妇人，说道：“车架上还有一些零碎的物件，只是种类繁杂，九儿便不拿出来献媚了，姨娘有时间按着礼单查点一番就好。”

　　那妇人听了，眉眼一笑，说道：“都是自家人，何须如此的客气？再说你这礼物如此贵重，姨娘可真是承受不起。”

　　正说着，忽然间小门门帘被一阵邪风掀起，一个七八岁的小童从门中窜了出来，撞翻了几个丫鬟，一把搂着星落，将整个脏脸贴在星落身上胡乱蹭着，紧接着又一个肥胖的丫头满头的大汗，从那门里追了出来，扯着那小童后衣襟将其拉到了一旁。

　　那妇人见了，脸色一沉，连忙喊道：“怎么不好好看着公子，让他到处乱跑！”

　　“姨娘不要生气，小孩子性子顽劣实属天性所致。”星落笑着说着，可眼光扫向那小童脸上之时，却一下子怔住了，那小童虽然一张白皙姣好的脸颊，不过双眼空洞无神，浑身上下一时不停的晃动着

　　星落心中不知为何又起了一阵心悸，只见她来到小童近前，屈膝蹲下，一手抓着那孩子小手，一手拿出娟帕擦净了小童嘴角流淌着唾蜒，暗中伸出食指，在那小童眉心一点，一道涟漪在肌肤接触之处一闪而没，那小童眼神之中似乎有了一丝灵气，晃动的身子一时之间倒是静了下来，靠在那胖丫头身上，仰起小脸看着星落。

　　星落回到座位，柔声说道：“姨娘，这孩子怎么了？”

　　“这是康儿，你的弟弟……”那妇人此时已然泣不成声了：“康儿出生之时，脐带绕颈，体位不顺，我挣扎了几个时辰都未将其诞下，好在老爷当机立断，让稳婆开刀，自我腹中将孩子取出，又用了不知在哪里求来的秘药将我的肚腹缝合。恐怕此时我与康儿早就与老爷天人两隔了。

　　“这孩子生下之后与寻常人家无异，三四岁年纪时，别人家的孩子已然口齿清晰，开蒙入学了，可是康儿却仍然口不能言，行事让人捉摸不定。开始的几年，老爷请遍了岐黄大家，却都束手无策。后来有人说这孩子是因为转生投胎之时，丢失了几分神智，老爷便请了国师前来，可国师看了，也只摆手而去，连说都懒得说了。”

　　那妇人哭了一阵，将小童抱在身上，将桌上肉食满满的装了一盘，让抓取小童食用：“既然国师都束手无策，那我也就认了，此生能让康儿生活无忧我便心满意足了……”

　　妇人说着转头看向星落，眼神突然一亮，说道：“记得老爷说过，似乎九儿幼时也是这般，不知是如何好的？”

　　“难产时，婴儿的大脑会因为缺氧，导致以后成长过程中的智力发育障碍，康儿应该就是如此的情形……我与他不同，”星落说了一堆晦涩难懂的词汇，那妇人不知是否懂了，只是暗自点头，星落又说道：“因为我是装的，后来……我觉得累了，无心再装下去了，自然就好了。”

　　那妇人也未细想星落话中隐意，犹自说道：“九儿这么说，我又何尝不想，若是哪天康儿突然也对我说上这么一句：‘娘，我累了，不想再装下去了。’死也心甘情愿了。”

　　正说着，那小童口中突然说了一句：“娘，我要吃那个。”

　　那声音如同细弱难闻，吐字含糊不清，却立时让屋内众人神情一惊，妇人一把将那小童举在身前，圆睁一对俏目盯着小童双眼，嘴上不住的喊着：“我儿说话了！我儿说话了！”

　　那妇人搂着小童哭了一阵，猛然想起星落还在一旁坐着，也顾不得脸上的妆扮是否花了，连忙用娟帕擦拭脸颊，“这是康儿第一次出言喊娘，一时失态，让九儿见笑。”

　　星落只是搓弄着腕上的金镯，颌首暗笑。

　　那妇人又说道：“老爷在哪？可是告知了老爷，小姐已经回府了？”

　　丫鬟答道：“已经禀过了，只是不知老爷因为何事在书房耽搁了。”

　　那妇人轻拍星落手背，说道：“九儿，先不管他，咱们先吃，你父亲想必又在捣鼓兵部的差事，他觉得饿了自然就来了。”

　　“兵部？父亲不是工部的侍郎吗？”

　　“应是兵部索命恶鬼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要你父亲要造出来，你父亲性子也是，每次遇到这种差事，忙完了之后都会瘦上几斤。”

　　“姨娘，父亲早年便是这般的性子，否则我也不会被外婆抢了过去收养了。”星落说着，站起身来对着那妇人施了一礼，说道：“我与父亲也是许久未见，这便去给父亲请个安吧。”

　　转过月亮门，便能通过书房半开的门缝看到里面摇曳烛光，星落轻手推门进来，一个纤瘦的身影伏在桌案，借着案上幽暗的油灯，聚精会神的不知在描绘着什么。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叹息，将画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弃。

　　星落看着，想起了前世，那一世的父亲在工作的时候也是这般。拾起地上的纸团，轻轻展开，正中画着一枚箭簇，标注着详细的尺寸，也许是因为某些地方不甚满意，四周写满文字的地方被大片大片的涂黑，不知道到底写着什么。

　　不过在星落看来，这应该是某种箭簇的设计图纸，也许父亲因为某些无法解决的问题正焦头烂额中。

　　“敌甲厚半分，重甲厚一分，弓手隔三十丈射之，轻甲应尽透，重甲亦要箭簇过半……”

　　端木连山听了身后声音，猛然抬头一声暴喝：“什么人，胆敢不经通报进了老夫书房！”

　　星落指示嫣儿将茶水奉上，悠然施了一礼，说道：“是九儿来给父亲请安了。”

　　端木连山未接过茶碗，却一把抢过星落手中的图纸，用案上的油灯引燃后丢进了一旁的火盆之中，紧紧盯着燃烧殆尽，之后又浇了冷水进去搅成浆糊才转头看向星落。

　　“此乃是工部的机密图纸，老夫将其拿回家来已经触犯了律法，若是被有心之人看了后传到了敌国，老夫就死亦不可赎罪啊。”

　　“父亲放心，九儿不会将所见之事外传。”

　　端木连山摆手让星落坐下，问了两句岫海之事，转身又去桌案上画写着。星落只是看了一圈，整个书房比自己在岫海那件研究室更加杂乱，岫海那最起码还有一个休息的矮榻，可这里连个坐的地方寻不到，星落索性便不坐了，说道：“父亲莫非是在设计箭簇，以应对敌国的甲兵？”

　　“十几年未见，女儿已经这般大了，”端木连山眼中湿润，拉过星落说道：“咱们父女叙叙家常，莫言国事。”

　　两人说着，不知为何又饶了回来，星落说道：“箭簇可取精钢打造，长一寸五分，径三分，自七分处削尖，尾有一孔，径两分半，深八分，以插木枝。此箭簇重约五钱，加木枝尾翎可重一两二钱，若以四力弓抛射之，五十丈凭借箭矢的下落之势，亦可尽透一分的厚甲……”

　　端木连山听了神情一怔，进而问道：“此结论如何得出？”

　　星落见自己随口一说勾起了父亲的兴致，对身后的嫣儿说道：“这油灯太过昏暗，去车里把我看书的汽灯拿来。”

　　注：长度单位设定：三尺等于公制一米，十尺一丈，一尺十寸，一寸十分，一分约等于3.33毫米

　　重量单位设定：一两等于公制五十克，一斤十两，一两十钱，一支箭的重量一两二钱，即60克

　　力量单位设定：一力等于75斤，四力弓等于300斤，即150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