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别离

星落离了茶棚之时，已是夕阳西下，天边云朵被映的通红。

　　街上也有了穿着公衣的差役疏通了堵路的客商，星落在茶棚之中赢了不少钱财，出了茶棚之后又是一番闲逛，遇到乞讨之人也不吝啬，拿出一把铜钱施舍。跟在身后的随从护卫手上此时又是大包小包，已经不知往返多少个来回。

　　“果然花别人的钱更加痛快。”

　　花光了赢来的赌资，星落一时之间没了逛街的兴致，走在街上，星落便将那颗夜明珠举在眼前，透过珠子看向夕阳，只见珠子里面波光流转，不经意间却突然指尖一松，那珠子脱手坠落，李书白见了，心中一紧，急忙出手接着，星落伸出左手便在下面接住了，紧紧的握在了手里。

　　李书白面色紧张的说道：“玩够了？赶紧还给我吧。”

　　“再玩一会儿……”星落笑了笑：“先生，这颗珠子你一直都当做宝贝一般，你明知我喜欢这些晶莹的东西，却无论我怎么与你讨要，你都不给，今天怎么转了性情，居然拿出来作为赌注？”

　　“也不知是不是蘸了你手上的胭脂气息，这珠子每次在你手里把玩之后都会黯淡几分，这次若不是我是相信你肯定会赢，才冒险拿出为你做注，你可当我是心甘情愿的吗？。”

　　星落扯着李书白衣袖，歪着身子，眉眼斜视，对着李书白莞尔一笑：“难得你对我的赌技那么有信心？”

　　李书白听了不禁哑然，说道：“不过是酒吧里调戏女孩的小把戏而已，对你来说，轻车熟路。”

　　星落将夜明珠把玩了一阵，在衣服上蹭了蹭，发现确实没有了李书白刚刚拿出来的那样光泽，虽然意犹未尽，当仍将其放在李书白手心，抬头看着李书白带着些许心疼表情的脸庞，柔声说道：“还给你了，小气鬼。”

　　“你这家伙真是不可理喻……”李书白将珠子在手中抹拭干净，小心的收进布囊。

　　“车上的时候，你说打算什么时候前往极北之地，什么时候动身？”

　　“这就要赶我离开。”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不想你离开……”

　　“我这一去，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其实我是担心你……”

　　“你不是说广泓上人会照顾我吗？”星落笑了笑，说道：“你若是寻得本源，真的飞升仙界，我便在家中给你立个神像牌位，天天为你焚香祷告。”

　　“我是成仙，立什么牌位，当我去了鬼界吗。”李书白弯起食指，星落也不躲闪，任由他在自己鼻梁轻轻一刮。李书白接着说道：“你去了京城之后，想办法先找到广泓上人，虽然不知他在何处，不过稍稍打听应该还是能够找到。”

　　见星落又要张口，李书白抢过了话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对他心有芥蒂，不管他在之前对你做了什么，只要他不知我的所在，必然不能对你怎样，反而会护着你的安危。”

　　“我会照顾自己。”

　　“我最牵挂的只有你的安危，不将你安排好了，我怎么能放心离去。”

　　“怎么像是安排后事一样……别说了。我知道，那是你的执念，不过听你的意思，莫非这几天就要离开？”

　　“这里离京城不过一天的路程，我若离得京城近了，难免不会被光广泓上人发现了行踪，所以……一会儿我就离开。”

　　“这么急！”

　　“每一次分别，都是下一次见面的开始，这不是你说的吗？”

　　星落听了，快步走在前面，说道：“走吧，走吧，再也不要回来，我现在就为你刻了神像牌位，只当你已经羽化飞升了！”

　　“我真的走了。”李书白站下，远远的对星落喊着。

　　“走吧，走吧，再不走……”星落在前面站住，一时之间梨花带雨：“再不走我就真的向龙王求雨了……”

　　天色渐渐的暗了，星落不知站了多少时候，身旁的护卫团团将她护在中间，可她脑中想着都是自己与李书白的过往。瑾儿缓步来到星落身边，小声说道：“小姐，李先生已经走了。”

　　“我们也走吧。”

　　“先生这么就走了，是不是有点……绝情？”

　　“探寻本源是他的千年夙愿，他不想放弃任何机会，我也不应该成为他的羁绊。”星落在心中默默说着，撩起衣袖，擦净脸上泪痕，径直向前阔步走去。

　　“小姐，咱们这是去哪？”瑾儿快步跟在星落身后，小声喊着。

　　“去逛窑子，去见识见识荡春苑那个叫胭脂的头牌姑娘，倒是长的个什么模样，与我比之如何。”

　　“青楼女子，与咱家小姐怎么可比，真是高抬她了……“

　　不用打听问路，行了不远便能看见街边一座三层的木楼，挂着的彩旗飘飘然然。星落正要抬步进去，衣摆却被后面拉住：“公子，在下与胭脂姑娘乃是旧识，可否带着在下一同进去？”

　　星落回头，正是王玄策拉着自己，便说道：“在下？王玄策，你将卖身契约输给了牛公子，我又从他手里将你赢了过来，所以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亲随了，只有我要你做什么你才能做什么，一个家奴什么时候容的你自称在下，真是放肆！”

　　说着，星落自怀中掏出契约，抖开展示在王玄策身前，“这可是你亲笔的画押……”谁知王玄策冷不丁从星落手中抢过，揉吧揉吧塞进嘴里，混着唾液吞咽下肚。

　　星落手中握着半张无字的残纸愣了一下，一拳砸上王玄策的眼眶，然后也顾不得刻意压低嗓音，对着他便是一通尖锐的咆哮：“你他妈的敢坑老娘！给老娘拿刀来，老娘要宰了他！”

　　不用星落动手，瑾儿一脚踢在王玄策肚腹，将其踢翻在地，护在周围护卫一拥而上，王玄策本就是文弱书生，哪里受得了这群壮汉的痛殴，“哇！”的一口，便将胃里的文书连同白日吃的饭食全部吐了出来，一时之间，荡春苑门前那股酸爽的味道一时之间妙不可言。

　　前厅奉客的龟公见了门前骚乱，立马过来交涉，只是见了星落的气势，总哪怕自己背后有人撑腰，却也不敢上前，只敢躲在门廊之后微微探头看着。

　　众护卫打了一阵停了手，有人将满脸淤青的王玄策扶起，解下腰带紧紧捆了。又有人从王玄策吐出的秽物中翻出那张契约，星落见了连忙掐着鼻子，厌恶的说道：“还要它做什么，回去再写一份要他签字画押。他若是不肯，就与那嘴硬的婆子关在一起。”

　　龟公见了骚乱已消，紧跑来到星落近前，腆着笑脸奉承道：“公子驭下有方，小人佩服的紧。”

　　星落眼神一瞥，问道：“你是何人？”

　　那龟公回话道：“小人常顺，是荡春苑的前厅管事。”

　　星落说道：“听闻今日你家有姑娘出阁？”

　　“正是，只是公子今晚若想与胭脂姑娘快活一番，进场前要预先缴纳一千两银子的定金，”

　　星落疑惑的问道“定金，有什么说道？”

　　常顺听了，见星落不知这规矩，心中暗笑，想必这个细嫩的公子哥也是个从未来过青楼寻欢的雏鸟，正好可以敲诈一笔，便说道：“好叫公子得知，荡春苑之中姑娘新出阁，来客皆需竞价，价高者才能得姑娘初夜，这一千两银子便是定金，如果客人得了头筹，却拿不出竞价的银两，这一千两银子便被小店没收了。”

　　“一千两银子便是百斤，你也见了我手上此时也拿不出这些现银，不知可否用其他物件质押？”

　　“星氏银庄的银单本票也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常顺见星落上了套，便咬牙说道：“公子应当知道，这镇上没有星氏的银庄，本票兑换银两需要派专人到京城，所以需要另外缴纳两成的费用，用来抵消去钱庄兑换的火耗与往来的押运路费。”

　　“只有这些？”

　　“是了。”

　　星落自手包之中拿出两张银单，交给常顺，说道：“这是两千两的银单本票，除去本公子今夜的花销，剩下的都赏你了。”

　　常顺接过银单，虽然已然有些破旧，但手摸之处油墨的印记仍然凹凸有致，便知不是伪造，顿时喜上眉梢，使唤身后的下人将星落迎进了荡春苑。

　　荡春苑里到处挂着红灯幔帐，前门的大厅里，常顺奉承着前来捧场的商客贵人，人头繁杂，喧嚣不止。

　　一个青楼的姑娘开门纳客，能有此番的架势，已是难得了。

　　胭脂的闺房，与其他房间一样，除了一张镂空的雕花大床，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摆在四边，而这屋子中最令人注目便是房中那张硕大的书桌。

　　桌上正铺着一张画纸，一个身着锦衣盛装的少女正手持兔肩紫毫笔，用心描绘着一副侍女梳妆图，那画中女子，细细看去，面容正与这描绘丹青的姑娘略有相仿。

　　笔尖墨迹干涸，少女蘸了墨汁在砚台上荡平，却发现笔毫不齐，拿起竹针想要将刺出的杂毛挑了去，却不想下手重了些，将笔尖的毫毛挑下了一绺。

　　“香兰，去账房先生那里帮我讨一支新笔来，就说我这支笔的笔尖秃了。”

　　一侧候着的小丫头听了，身形未动，板着脸说道：“姑娘桌上不是有其他水笔吗，为何不用？”

　　“那些笔是用来写字的，不适合画画。”

　　“今日姑娘出阁，妈妈说了要我寸步不离守在姑娘身边，我可不敢出去，此时若是被妈妈撞见了，一顿打都是轻的。”

　　这姑娘脸色一沉，便说道：“叫你去便去，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妈妈撞见了，你只说我要你去的便是。”

　　今天这姑娘将开始接客，被叫做香兰的丫头知道她心情不顺，也不敢争辩顶撞，转身便出了屋子，只是听不清嘴里在嘟囔着什么。

　　这少女拿起另一支笔，饱蘸浓墨，在那幅画的空白处写着：“

　　镜前梳宫鬓，

　　强颜妩媚生；

　　残烛映罗帐，

　　丹唇送君尝。”

　　落款之处写下名讳，扣上印信，将手中毛笔远远的丢在一旁。

　　少女来到门前闭目聆听，感觉屋外无人，踩着房中的矮凳，解下身上的腰带，一端绑住了黄铜的镇纸，向上一丢，绕过房梁，两端系上了死结，将腰带做了绳套。

　　将绳套用力向下扯了扯，才将自己的脖颈套了进去，此时这少女浑身颤抖不止，原本精致的容妆已被泪水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