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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聲機【叁】

留聲機

军官夫人回忆录

第一视角 原创

故事虚构 未经授权禁止转载改写 禁止商用

每每到了金桂飘香的时节,我总喜欢搬一个摇椅,拿一把木质的折扇,懒洋洋的躺靠在摇椅上,要么闭着眼睛小憩,要么看着天空发呆,经常躺着躺着就不知觉的成眠。

我先生在源城驻军,系国民革命军第七十七师的师长,由于常年外派征战的缘故,原本不算太黑的皮肤变得雀黑,好在五官生得好,看着也还俊朗。

他总是早上去到驻军军部例行公事,中午得空便会赶回来同我一块儿吃饭,偶尔军务繁忙,便会差遣随侍的卫兵去城东买了桂花酥给我送到家里来,我总嫌麻烦,让他不要这么大费周章,可他不乐意了,全当没听到我说这话,还是照旧。

有时回家看到我不盖毯子睡在摇椅上,总是会故意冷着脸责备,说我不爱惜身子,受了风寒又要闹腾难受不肯好好吃饭。

我便假意生气,气鼓鼓的瞪着他,跟他说:

“我又不是娇贵小姐出生,从前未嫁与你,天寒地冻照样儿光着脚在雪地里走来走去的,也不见我感冒啊,我身子骨可硬朗了。”

他听我这话可就不高兴了,叉着腰,眉头皱的像桂花酥的酥皮,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说着:

“那是从前,打你嫁给我,你就比那娇贵的小姐还要金贵了,所以你不许生病,更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听到没有?”

我看他这一本正经训斥我的模样就觉得有趣,可人在气头上,哪儿能不给他哄好了啊,我从摇椅上起来,挽着他的胳膊,裂开嘴笑笑。

“小的遵命!不知长官还有什么吩咐啊?”

他的眉头舒缓平展,神气的耸耸肩,撇撇嘴。

“那就吩咐你给我捏捏肩锤锤腿吧。”

我赶忙挽着他往屋里走,哄人那不得做全套喽。

“好嘞!您屋里请。”

这是我与他不可多得的一段光阴,像是朝那乱世借来的一点静谧,惜时如金,哪怕一分一秒也要挥霍殆尽。

回想起初相识,那会儿正是国共联合抗日时期,小鬼子被打得节节败退,四处逃窜,已是末路。

我是巍山县高家庄的人,我们庄里姓高的占了一大半,少有的几户姓叶的还是明朝的时候从南方迁移过来的,我家就是其中的一户。

我父亲名叫叶忠培,母亲叫罗兰,在县城里开了个猪肉铺子,因为父亲在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哪儿的人都叫我父亲叶老大。

我家有三个孩子,上有一位姐姐,名叶红,年长我两岁,小鬼子从巍山县败退之后,姐姐就嫁给了城西卖米粮的孙家。

下有一个弟弟,名叶金国,小我两岁,也是我家猪肉铺子未来的继承人。

我叫叶紫,家中的老二,刚满二十岁,我爹就张罗着要给我找婆家了。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未曾读过几年书,但喜欢看报,也知道这是旧社会的封建思想了。

我爹和我娘给我物色了好几个人家,不是糕点店的张家,就是酒馆的刘家,要么就是县城警备站黄队长家那游手好闲的儿子。

我对此都是推诿迟迤,每次杀完猪就脚底抹油溜走,生怕又被父亲逮住好一顿唠叨。

母亲的第二个哥哥是个神算子,四十七岁了还未娶妻,整日举着个[神通广大]的招牌在县城里给富贵人家算财运,给当官的人算前程,给适龄的人家算姻缘,给穷苦的人算寿命,虽说真真假假参差,但好歹挣个几毛钱足够他果腹,我尊敬的叫他一声二舅。

二舅不似我爹娘那般为着我的婚事着急忙慌,只是用一位长辈的角度和他神叨叨的语气,偶尔与我多说几句,但也总嚷嚷着要给我算上一卦,找个富贵人家去享清福,也能带着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我虽说不乐意,但也不想多与他争辩,只得在他说话的时候点头应和着,左耳进右耳出的。

一个清晨,约莫六七点的模样,我跟往常一样,拎着磨得锃亮的扁平大刀去了河道口。

粉粉胖胖的大猪仔已经被父亲五花大绑在了石板上,我卷起袖子,手起刀落,只听猪的惨叫声响彻河道间,忽的又戛然而止,活猪变成了死猪,我利落干净的把猪肉分割成块状,猪腿肉、猪脊梁、猪后臀、排骨卖价要高一些,猪肚皮和内脏卖价要低一些,猪头一般是被人提前订下了,洗刷干净就用篮子装着,送到人家里去。

弟弟和父亲负责买卖猪肉,母亲管账,而我打小就承担起了杀猪的重任,只用把猪宰了就好。

分割好的猪肉都用驴车拉去铺子里了,我回家换了身衣裳,拿出我攒了一月的钱准备去脂粉铺子买点儿香膏。

刚出门还不到二里地就遇到了几个穿着墨绿色军装的男人,其中有两人骑着马,一看就知道是国军。

为首的男人戴着军帽,黄皮肤,胡子阙黑,眼睛圆鼓鼓的,皮靴子蹬在马镫上好不威风,一看就是个当官的。

另一匹马上的男人倒是生得白净,像是个文官。马后面跟着不到十人的卫兵,一队人慢悠悠的在庄外的路上走着。

我只看了半刻就赶忙走了,毕竟这世道,一不能惹当官的,二不能惹有钱的,三不能惹看门的狗,特别遇到这种带着火铳子的那可得赶忙绕着走,万一碍着人的眼了,呯呯几下就能被打成筛子喽。

“小姑娘,可否向你打听个人?”

我这刚低头没走几步就被这一声略微沙哑的男声给叫住了,盯着脚指头犹豫了半刻,急忙挤出一抹笑容,仰着脸蛋子看向声音的来源,是那个为首的长官。

“啊!长官,您只管问,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见这胡子阙黑的长官开口说道:

“哦,还是个读过书的小姑娘,那正好了,请问你知道高家庄的叶老大家怎么走吗?”

听到父亲的外号,我心下一惊,想着不会是父亲不小心做了什么事惹到了这火铳子了吧。

我假作镇定的问道:

“他们家啊,人老好了,邻里相亲都晓得他们家,恕我多嘴啊,不知道长官找叶老大有何贵干呐?”

站着不走,马有些不乐意了,甩甩脖子呼哧叫了两声,长官勒了勒马绳子,又拍了拍马脖子。

“小烈,乖,一会儿咱就走。”

另一匹马上的长官开口了。

“小姑娘,快告诉我们这叶老大家在哪儿吧,他家马上就有喜了,你们邻里相亲就等着喝喜酒吧。”

我有些懵,心想:有喜?谁啊?难不成这长官是受邀来喝喜酒的?坏了,定是我爹答应那警备站黄家的婚事了,也就只有他们家攀得上国军了,所以这当官的都来贺喜了。

我语气有些急躁。

“他家就在河道口边上,正数第六家,院子里养了猪的就是了。”

我说完就赶忙走了,一路头也不回的朝着县城里跑,正道远了,我只能抄小路往沟壑里跑,这也就错过了正坐着驴车走正道往家里赶的父亲母亲。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算是到了自家猪肉铺里,弟弟就坐在椅子上打盹,被我的叫喊声惊醒了。

“爹,娘,爹!”

“二姐,爹娘架着驴车赶回家去了,你这是怎么了?那么急干嘛?”

我一拍脑门。

“完了完了。”

我又抄小路急急忙忙往家里赶,等我到家的时候,只见刚刚路上遇到的卫兵守在门口,父亲母亲站在门口笑嘻嘻的跟那胡子长官说着什么,我更慌了,疾步冲进院子里。

“爹,娘,我是不可能嫁给那个黄皮子的。”

父亲母亲瞧见我,急忙过来拉着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低声责备道:

“你怎么说话呢!人长官看得上你是咱的福气,什么黄皮子不黄皮子的,人穿的分明是绿色的,赶紧给我过来!”

只见父亲揪着我的背包带子给我拎到了胡子长官跟前,笑哈哈的赔礼道:

“傅长官您别怪罪啊,我这女娃子就这爽朗的性子,没有恶意的,也没有对您不尊敬的意思。”

我:副长官?

傅长官点点头,看了我一眼,我一时间形容不出来那是什么眼神儿。

“岳父您别这么说,叶紫也是真性情,无伤大雅,我还有军务要处理,就先走了,聘礼过几日送到,日子就由媒人去挑就行,您有什么需要置办尽管开口。”

父亲母亲笑得嘴都快裂开了,急忙点头应和着。

“好好好,都听傅长官的,一切由傅长官安排就好。”

我整个人了愣在原地说不出半句话,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的有些懵的看着黑胡子,只听另一位长官说道:

“嫂子,我和大哥就先走了,过几日再登门拜访。”

我的脑子已经是一锅浆糊了,所有的疑问只能由父亲和母亲解答了。

我就坐在前院的石桌子旁,听着父亲说了半天,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是这样的,来人是巍山县国民驻军第六十四师的参谋长,名叫傅文嵘,三十三岁,自打到了巍山县就诸事不顺,经常触霉头,于是便找了位游山历水的大师算了一挂,这一算才知道他这叫撞了这巍山的亡魂之气,要么离开这里,要么就娶一位命里带火,紫气东来的姑娘冲喜,这就可以去了霉头,一帆风顺,而正好,这命里带火、紫气东来的人整个高家庄就我一人了。

我听完都气笑了,这么大一长官怎么跟个傻子似的,竟然相信那些个招摇撞骗的神算子,想到这儿,我突然惊觉,那神算子不会就是我二舅吧,虽然这么想,但在我看到二舅那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自动打消了这个猜想,毕竟官家人,他可没那个胆子招惹,可我还是想错了。

这婚事我愣是没敢有任何异议,一是惹不起,二来还是惹不起,我要是有那个胆子悔婚,那都能扛着炮弹冲锋陷阵了,只得咬牙切齿的硬着头皮顺水推舟了。

没过几日,那日里叫嫂子的长官就带着媒人和聘礼上门来了,父亲母亲特地穿上了新做的衣裳,端端正正的坐在屋里与媒人和长官商量我与傅文嵘的婚事,也是那天我才知晓,来往送礼办事的长官是傅文嵘的副官,名叫陈越,只比我年长六岁,但孩子都三个而且已经满地跑了。

日子订在一月后的十六,农历三月三十日那天。

而后的几日,傅文嵘空闲时总会到我家猪肉铺子里晃悠,我父亲母亲一见到他就高兴得合不拢嘴,猪肉生意是越来越好甚至有些供不应求了,但我总觉得别扭,老想着那么大一个官儿,怎么就因为个迷信邪说,说娶妻就娶妻了呢,他看着那么精,一点儿也不像个大傻子啊。

他时常给我买点心,买脂粉,买好看又时髦的旗袍,买锃亮的有小跟的皮鞋,又送我从前要攒月余才买得到的书刊和报纸,似是铆足了劲儿打算把我打造成一位诗书气自华的富家小姐,这样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这日里,我被他带到了茶楼里看说书,出门前愣是让我穿了一身缎面的绣花旗袍出来,还披了件丝巾,看着忒时髦了。

第一次坐汽车,我好奇的不得了,到处摸摸看看,就看他憋着想笑又兴许是怕伤我自尊的强壮镇定的神情,我撇撇嘴,继续透过车窗看大街上的人,这倒有了种一种别样的感觉,仿若真正置身于人间烟火气的那般和美。

进了茶楼,上到二楼,坐在正对台子的位置,广阔的视野让我有些不自在,但好在是第一次看说书,着实新鲜的很,我看得津津有味,瓜子儿嗑得尽兴,橘子吃了一盘接一盘,台上的故事接近尾声,我这才收了神通,拍拍手上的瓜子皮,转眼便瞧见他看着我,随及又将剥好的一小碗瓜子仁推到我的跟前,我被惊得一愣一愣的,忽然脸红了,只能动作极为不自然的干了他剥的这碗瓜子仁,龇牙咧嘴的笑着说了声谢谢。

只见他神情柔和,掏出怀里的手帕,拉过我的手擦了擦,问道:

“叶紫姑娘是第一次看说书吗?”

我呆若木鸡的点点头。

“嗯,从前只听庄里的老人讲,到这茶楼里坐着看还是头一次呢,着实有趣得很。”

傅文嵘罕见的嘴角上扬冲我笑笑。

“要是喜欢,得空的时候我就常带你过来看。巍山县城地段比较偏僻,能解闷儿的地方除了茶楼就没别的地儿了,等以后我调离巍山去了别处,就带你去更好玩儿的地方看看。”

我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觉着好听得很,有趣的很,日渐相处下来,等到三月三十大婚那日,我俩已经滋生了微妙的情愫。

迎亲的汽车浩浩荡荡的进了庄里,邻里相亲看热闹的看热闹,贺喜的贺喜,我穿着红婚服上了车,一路听着鞭炮声入了傅文嵘位于城南的驻地住宅,傅宅。

房子很大,两个四四方方的大院子坐满了宾客,院子里有几棵不知种了多少年的桂花树,只是还没开花。

我挽着傅文嵘的手臂向众宾客敬酒,收着宾客送的祝福,而后用了饭便由一位老婶子搀着进了婚房。

穿过了正厅就是里屋,大红绸子挂得满满当当的,镂空五彩玻璃木门上全贴着大大的喜字,两对红烛摇曳生辉,桌子上全是大枣花生和瓜子儿,还有那堆得高高的两篮子橘子。

我有些害羞的笑笑,在房里走了几圈,无聊得紧,哈欠上来了就困得不行,一蹬鞋子泡了个热水脚就躺床上去了。

等到夜幕降临,傅文嵘送走了宾客回到屋里,我已经裹在被子里睡得香甜。

睡梦中忽然感觉脸被捏的变形,懵松的睁开眼睛就看到眼睛笑得弯弯的傅文嵘,在我脸上作恶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这个人。

我气鼓鼓的冲他瞪了瞪眼睛,好歹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就算凶他那么一两次也不怕他掏火铳子吓唬我。

他似乎有些惊讶,捏着我脸的手又松了力度。

“哎哟,都学会瞪人了,前几天还对我毕恭毕敬的,刚过门就暴露本性啦?”

我拉开他捏着我腮帮子的手,坐起来,双手交叉,傲气的很。

“怎么样?傅大长官这是后悔啦,当初可是您上赶着要娶我的,这会儿又嫌弃我啦。”

傅文嵘应付女娃子的本事还是太过生疏了,原本正正经经的表情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这..不嫌你,不是嫌你,这不是看你好玩儿就想着逗逗你嘛。”

我笑了笑,伸出双手快准狠的捏住了他的脸,被他那傻愣的表情逗笑了。

“哈哈哈哈,我也逗你的啦,这么晚了,还不赶紧上床睡觉!想啥呢你。”

我俩四目相对,都有些怪不好意思的笑了,在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氛围下相拥而眠。

我与傅文嵘如胶似漆的过了大半年。

半年后,由于国内战事转变,傅文嵘应召作为战后补给部队被调往源城驻军,任国民革命军第七十七师的师长,我作为军官家属,要一同被送往源城驻军处。

在离开巍山县的前几日,父亲母亲带着二舅和弟弟来家里吃饭,算是为了给我和傅文嵘践行。

父亲母亲联手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好不丰盛。

看到二舅,我便佯装生气的抱怨了几句,说他身为舅舅,在亲侄女大婚的时候却出了远门,一点儿也不厚道。

只见二舅神情略微紧张,端起桌上的清酒仰头干了,砸吧了嘴,说道:

“你这女娃子,都成家了说话还是这么直来直去的,你二舅我那天不是临时有事儿嘛,后边儿不是给你补上红包了嘛,你就别怪罪舅舅了,啊。”

我还未接话,傅文嵘就到家了。

他手里拎了一只烧鸡和两瓶烧酒,摆上桌后,只见傅文嵘直勾勾的盯着舅舅,表情有些诧异。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半年前给傅文嵘算卦的还真是我二舅,难怪我大婚的时候二舅临阵脱逃了,原来是做贼心虚,但算卦的起因不是为我结姻缘,而是那时庄里做药材生意发家的高家。

高财主想给自家攀个权贵,这便打听到了驻军处准备给还未结亲的傅文嵘相个女子,高家一听还有这好事,急忙给军处送了礼,高家迷信,又花钱请了我二舅给高家小姐燕子与傅文嵘算姻缘,哪曾想傅文嵘那天临时出了城,走得急,便把燕子听成了叶紫。

等到三天后傅文嵘返程,想着那日走得急,没有见到人也没去登门拜访,按礼数还是应该去拜访一下的,中途就打道朝着高家庄去了,因为找不到人家,又恰逢庄里的老人下来赶集,便向老人打听了我父亲的姓名,这才弄巧成拙又遇到了从庄里出来的我,也就有了后来的姻缘。

一顿饭吃完,事情的原委也知道的清清楚楚了,送走了父亲母亲他们,我洗了脚坐在床上,愣是快把被子抠破了都没想通透,这傅文嵘那时跟我父母说的可不是这个。

傅文嵘进了屋带上门,看我那拧在一起的表情,就知道我的脑袋瓜子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他走近我,跟我一起盘着腿坐在床上,拉着我的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傅文嵘从进了我家院子就知道是找错人了,毕竟同僚向他描述的女子是富贵人家,而这土院子再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点钱财的人家。

但他看到我父亲母亲热情好客的模样便不忍打断了,经过一番交谈,又通过父母对我的描述,傅文嵘便对上了我的模样,他这辈子头一次撒谎,是为了保住父母与我的自尊,而后便用卦象这一说囫囵了过去,让邻里相亲都认定,我与傅文嵘是天定的姻缘。

听他说完,不动容是假的,但我就是不高兴了,气呼呼的瞪了他老大一眼,质问他。

“你都知道我不是燕子了,就算为了我家人的面子,你也可以私下跟我说明白,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傅文嵘突然笑了。

“你这小姑娘,怎么不用你聪明的脑瓜想想,你家猪肉铺子就在城口,我隔三差五的外出能不注意到你吗,整条街就你嗓门子最大,脸蛋子最俊俏,既然你二舅都说我要紫气东来,那我不得顺水推舟嘛。”

二舅还真给傅文嵘算过卦,还是两次,一次招摇撞骗的紫气东来,一次误打误撞的生辰八字。

也是那时起我才发觉,傅文嵘于我而言是天赐良缘,而我于傅文嵘而言也是命中注定。

离开巍山县的前一天,我起了个早回了趟家里,悄悄问了二舅,傅文嵘与燕子的八字合不合,二舅笃定告诉我,他两相生相克。

我心满意足的走了,独独没敢问我与傅文嵘的将来,怕太好了不敢信,又怕太苦了不愿信。

次日,我与傅文嵘便启程去了源城。

源城比巍山县城繁华许多,物资丰富,粮食装备充足,刚到源城我就迫不及待的闲逛,采买所需的物品。

傅宅移植了七八棵桂花树,一到秋天,满院金桂飘香,安逸的不得了。

随着逐渐适应了傅文嵘太太的这个身份,我便由原先称谓的‘傅师长’,亲切的改叫他一声‘先生’。

先生由于军务繁忙总是空不下时间陪我,只得派遣几位宅子里的卫兵换了常服跟着我,我虽是不乐意,可又不愿先生担心,只得依着他。

我与先生偶尔闲暇时,常去源城十里外的村子里采买老百姓家里的屯粮,像地瓜和土豆都是大袋大袋的买走。

刚开始去的时候,村民们瞧着是当官的,要么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要么不敢收我们的钱,都是把粮食丢在路上就跑了的。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先生也情绪不高,他知道,造成这样的原因是党国失了民心。

看他这样我很心疼,便劝着先生带着部下挨家挨户的去说,用了快一年的时间才让村里的老百姓对先生的那身军装有了改观。

去采买的时间久了,每次汽车刚进村子,农夫农妇们便推着车或是肩上扛着要卖的粮食就来了,我与先生每每看到如此都觉得欣慰。

先生是国军,但他跟其他兵痞不一样,他有军人的信仰,有一颗坚韧不拔的爱国之心,虽说信仰的党派不同,但他从来不杀除汉奸以外的中国人,一心只为做好后勤保障,保家卫国。

国军里有不少弹劾先生的同僚,但先生从不违背本心,不做民族的恶人,也是为此才会在本该上战场的年纪退到了后方,挂职着一个师长,带着部下春来播种,秋来收成,冬季补给军需或是接济难民,我觉得他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更是一名真正的军人。

在源城驻守了三年,源城的大街小巷都被我走遍了,茶楼的评书,梨园的戏曲,一芳斋的的桂花酥,所有有趣的好玩儿的好吃的我都玩儿过吃过了,一心尽盼着过年了。

春节前半月,内战彻底爆发,国共已经成为死对头,伪军遍地都是,源城已经不安全了。

不过几日,一封秘密的电文便由当时保密局情报科的张锋钰亲自送到了源城驻军处。

先生接到电文为了不打草惊蛇,也防止撕破脸皮后遇袭,只能假意接下命令,假作整军出发的准备。

我还记得,电文里大概是让先生带领七十七师支援距源城五十里外的赖子沟战役,那是国军第六十四师在围剿八路军的第二十七团三营。

整军临行前的夜里,先生亲自去厨房和面、擀面、拌馅儿,包了一大筛子的饺子,煮了好大一锅。

我倚在门框上,看着他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有些鼻酸,当那碗撒了葱花的牛肉馅儿饺子冒着热气儿端到我跟前的时候,我的眼眶早已湿润,先生看我哭了,越发手忙脚乱了。

我拿起筷子,强挤出一抹笑容,告诉他:

“我就是看到你亲手给我包的饺子太高兴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哭了,才不是舍不得你!”

那天夜里,我俩吃了饺子,早早的躺到了床上,从天南地北说到山川湖海,期盼着战争结束,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一所带院子的房子,种种菜,养养花,再养点儿生禽什么的,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这么说着也这么睡去。

翌日一早,当我醒来时,床铺的左边已经没了温度,房里的行李也不见了踪影,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下了守宅的卫兵和照顾我起居的几个婶子。

我裹着棉衣呆呆的坐在院子里,直到冻得手指通红才回了屋里,把手放在嘴里哈了哈气,又放在炭盆上烤着,黑炭滋啦的响着。

忽的想到,往年春节前夕,天寒地冻的,我总忘记穿棉衣就跑出屋子,踩着堆起来厚厚的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先生每次看到,脸色都黑里透红的,一半被我气的,一半被寒风冻的,二话不说扛起我就往屋里走,还不忘一边走一边凶巴巴的教训我,说我不长记性,耳朵比茧子厚,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听话。我总会耷拉着脑袋,噘着嘴,一边紧紧拽着他的衣服,一边扑腾着脚,嘴里喊着下不为例。

时间过得真快啊,先生已经走了快七天,估摸着早就到赖子沟了,只是迟迟未见来信,具体情势我便不得而知。

年三十也到了,以往都是两个人高高兴兴的在一块儿过节,而这一年却只有我一个人了。

窝在家里过了初一,又过了初二,直至初八的那天下午,源城暴乱,北边儿溃不成军的伪军退居源城,封锁了城门的进出口,惹得城里城外的百姓纷纷抗议,引起了暴乱,为了镇压暴乱,伪军丧心病狂的对抗议的百姓发动了火力镇压。

我是等到城里子弹声停了,伪军回了源城原先的驻军处才敢披着斗篷出了门。

我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眼泪像是黄河决堤止不住的流,满目疮痍的街巷一直到城门口,那是一具具鲜活的尸体啊,一个个跪地哀嚎的妇女孩童老人,那死了还瞪大眼睛的婆婆,我的腿软了,只得扶着廊柱缓缓缩在地上,我害怕极了,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最后是宅子里的老婶子跟着卫兵找到了我,把我一路搀着回到了宅子里。

那一夜我都惊恐万分,即便是睡着了也被接连的噩梦折磨醒来,我想去找先生,可是被宅子里的卫兵队长秦连升拦了下来,死活不让我离开宅子。

宅子里来人已经是五天后了,登门来访的人是伪军的副团,一个黝黑肥胖的中年男人,名叫刘富年。

这人本就来者不善,其目的不过是向我讨要些钱财,给伪军购买军需用品。

在跟刘富年的交谈里,除了听他阿谀奉承的话,我还得到了先生的消息,据他所说,先生正在支援赖子沟的的战役,很快就能结束战役回来了,还会封官加爵。

我只是冲他点点头,按照他的需求给了他钱财,他这才毕恭毕敬的走了。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假的,因为先生不会与豺狼为伍,更不会杀害寻常百姓和爱国志士。

我画地为牢,在源城又待了大半年,也见证了源城的第二次暴乱。

暴乱持续了很久,炮火枪声往来不绝,卫兵带着我跟老婶子躲进了宅子的地窖里,直到半月后,战火停了,从地窖里出来我才得知,是八路军打过来了,源城的伪军死的死,伤的伤,被擒的做了俘虏,这方圆百里的百姓算是解放了。

离开地窖的第二天,十几名穿着八路军军装的男男女女来到了宅子门口,卫兵队长秦连升把我护在身后,全部都架着枪争锋相对的,我有些紧张,但还是让秦连升带着部下放下了枪。

为首的四个八路军进了屋里,同我一道儿坐在会客厅里。

通过谈话我得知,这是八路军的冲锋三营,也就是赖子沟对战国军的三营,他们能够坐在这儿就说明是胜利了。

名叫陈颂歌的是营长,三十七八岁的模样,就是他给我带来了先生的亲笔信和已经亡故的消息。

我颤抖的接过那有些褶皱的信封,眼泪早已在眼眶里打转,书信不长,却道尽了他的爱国的壮志与对我半辈子的情义。

信里是这样的写的:

[给我深爱的妻子叶紫姑娘:

我是傅文嵘,现任国民革命军第七十七师的师长,我的妻子家住源城南巷傅宅,在我殉国后,请将这封信带给我的妻子,我傅文嵘感激不尽。

叶紫,赖子沟的战役让我更加清晰的看到了党国气数尽了,这早就不是孙中山先生创建的党国了,而是被反动派剥削的残躯。

我在与八路军的陈营长放下干戈畅谈时,心中已经明了,现如今的中国,只有他们才是拯救老百姓于水深火热的救世主,假如没有这场战争,甚至我不是国军,那我一定会加入八路军的队伍,跟他们一起出生入死救国救民。

可我这一辈子已经是国军的军官,即使这份信仰已经不值得再去坚持,我还是不能抛弃他或是背弃他,只能将一切结束在这场令人痛心的战役里了。

叶紫,我与你自相识到成婚,已经度过五年的光阴,这五年不算长但也不短,这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第一眼就认定的人。

我时常军务缠身,总抽不出更多的时间陪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刻不停的冲你唠叨,叮嘱你爱惜身体,总是凶巴巴的拘着你的一举一动,可你总是假意生气的冲我撒撒脾气又不厌其烦的哄我高兴,我的军旅生涯因为有你才有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我是无主义论者,并不信什么神佛传说,只坚信实践真理,可从遇到你开始,这种观点就变了,我信了缘分这一说,所以姻缘有份,愿你嫁我才会一语成箴。

对不住了,我深深爱着的叶紫。

我的叶紫姑娘啊,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为着心中的民族大义和信仰殉身战场了,不要伤心,更不要仇恨,我只是替自己作出了最好的决定,只能借书信向你道一句:珍重。

——夫 傅文嵘亲笔]

我泪流满面的看完了手里的书信,半响缓过来才敢张口询问先生的死讯。

只见陈营长犹豫不决的告诉我,说我的先生傅文嵘是位不折不扣的英雄,在赖子沟战役时没有对百姓和八路军进行围剿,而是带领自己的部下救助伤员,发放干粮。

在战役结束前三天,就地解散了国民革命军第七十七师,给士兵们发了路费和粮食就遣散他们各自回家去了。

先生整理了仪容,抚平军装上的褶皱,坐在国军阵地里,掏枪自尽了。

陈营长敬重他是个英雄,就地掩埋了,还替他立了墓碑。

送走陈营长之后,我久久不能平复,攥着手里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整个人麻木了才被老婶子搀扶起来喝了口水。

几日后,我给秦连升及他的部下发了路费和安家费,让他们脱了这身军装回家去了。

不知道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的过了多少天,我才有勇气雇了车子去了赖子沟看望先生。赖子沟已经长了杂草,数不清的墓碑一座座立着,我只能一座一座的去找,找了半天才在一处松树下看到了先生的墓志铭[傅文嵘烈士之墓]。

我抚着墓碑哭了很久,后来在赖子沟找人迁了先生的坟,将已经破败不堪的尸体火化,骨灰装进了罐子里,带着他的灵魂,我去了南方。

南方雨水多,花木好养活。

我在皖南买了座小院子,靠近河边,院子里种满了蔬菜瓜果,还养了几只小鸡,这一过就不知多少年岁了。

依稀记得,我三十八岁的时候,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桂花树,等到六十岁的时候,已经长得又粗又壮,秋风袭来,十里飘香,我躺在树下的摇椅上,听风吹来先生的声音,温柔的唤我一声“叶紫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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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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