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十里杏花

很快出了正月，来到早春，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

这天，江南收到了一封信。的确是信，虽然这个年代，信笺已经很少见了。

江南拆开信封，是住持一难写给她的，里面只提了一件事，怀慈的忌日，就要到了。

江南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看完了这封信，只从中得到了一件自己从来不知的事情，怀慈，是在自己化形的那天坐化的。

化形那天，也算是自己的生辰，没想到，后来成了他的忌日。

从前，自己在山里，别人找不到她，如今自己已然出世，于情于理，是该去看上他一眼的。毕竟，怀慈真的对她很好。

薄薄的信纸被猛地攥成一团，复又松开，她仔细理着纸上的折痕，像是在梳理着她那颗乱糟糟的心。

和众人说了一声自己要去金陵看望一位故人，留下了张云雷这几天要喝的药，江南独自一人回到了金陵。

其实张云雷和郭麒麟也想和她一起来的，被她挡了回去，一则她想独自去见见怀慈，二则，她毕竟身份特殊，若是去的人多了，指不定会不会被人知道点儿什么。

不过，她或许该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向他们坦白的事了。

金陵可比京城暖和多了。

毕竟是南方小城，不会像北方那样“春脖子短”，说是开春便正儿八经地是春天，地上浅浅长出一层春草，嫩绿嫩绿的，颜色煞是喜人。

怀慈被葬在金陵城外的一座山上。

这处地方是他自己选的，因为半山腰上是一片杏花林，如今正是早春二月，杏花开得正好，在枝头抱团连串，铺彩叠霞，有如清光流转其间。杨柳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这般迷人的景色，可惜那人再也看不到了。

“怀慈先师说，他的安眠之所选得极好，放眼所及，十里杏花。他还说，让您不用为他难过，生死有命，岂可因人之力更改之。”这是一难在信中所写。

江南静静地看着那方墓碑，谁也不会想到，这里面葬着一位德高望重的佛门大师，当然，在她看来，怀慈不是身在云端的得道高僧，而是对她而言一是衣服的存在。

墓前芳草萋萋，微风拂过，花草树木一齐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故人的轻声问候。

“我如今过得很好，有家人，有朋友，你不用为我担心。至于从前的事，我不会忘记，那些人都已不在了，我也无从释怀，不过这样很好，毕竟，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回忆，总归都是有你们的，我怎么能把你们忘了呢？”

不管是对她很好的怀慈，还是当初伤她至深的那些人，她私心里，都是不愿意忘记的。虽然她任性地跑到山里一躲就是百年，但关于那段时光的回忆是无法躲避的，如影随形，刻骨铭心。

“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们坦白，也不清楚等我向他们坦白之后，他们会怎么对我，是会像你一样，毫无芥蒂地接纳我，还是像当年的那些人一样，仅凭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来决定我的下场。说实话，我有些害怕，我已经，孤单了这么久了，好不容易身边又有了这么一群愿意当我家人的人，我总怕会吓到他们的。”

江南慢慢地说着，话语颇有些语无伦次的意味，只是显然这里不会有人嫌弃她，她像是一个离家许久的孩子骤然回家，对着家人诉说着在外的委屈与艰难，虽然听她倾诉的，只是一块冰冷的墓碑。

她说了许久，最终还是在墓碑前蹲下，像从前无数次蹲在怀慈膝前那般，末了，还是将压在心底的话连同那个一直不敢叫的称呼一并吐了出来：“我想你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