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郑夕一早就知道领居家多了个弟弟。新生儿嗓门真大，半夜里哭起来总是没完没了，爸爸时常三班倒，被他吵的头疼睡不着觉。妈想去提醒提醒，爸爸却拦住她:“算了吧，没妈的孩子，也是可怜，哭就哭吧。”妈老老实实躺回床上，嘴巴还在不依不饶:“谁知道是不是对面短吃短穿了呢，到底不是亲生的，又是个讨债的鬼。”

郑夕不知道什么叫讨债鬼，只觉得魏姨家的娃娃比她在街边地摊上看到的娃娃要生的漂亮，摆在家里门墙边上的蔷薇花艳艳的开着，魏姨抱着大包袱靠在巷子边晒太阳，花香被太阳烘得愈发浓郁，仿佛婴儿身上的奶味也染上了蔷薇香。小嘴在梦里头还一嘬一嘬找吃的，郑夕伸手好奇的去点他软胖的腮帮子，魏姨正在喋喋不休地向她展示怀里的宝贝，她说这孩子生下来才四斤八两，被她家养了多久才好容易见点肉。

小郑夕他叫什么名字？

魏姨眼睛眯成一条线

魏淑芳叫七七，乔七七

七七，像个妹妹的名字，郑夕这样想。郑夕没有兄弟姐妹，平日里的玩伴自然都是一条街巷里的孩子，每次日落黄昏，孩子们热热闹闹挤回家去，大的牵着小的，小的拉着大的，她不由得有些羡慕。若是对面的民哥哥也能当自家哥哥该有多好，再要七七当弟弟，就不会孤单了。 民哥哥是魏姨的大儿子，他最喜欢弟弟妹妹，平日里攒了几块糖，也舍得匀一块给郑夕，民哥哥从来不嫌孩子麻烦，有什么事儿找他，他都是笑吟吟的答应。不像常去他们家的那个哥哥——郑夕妈说，那才是七七的亲哥。他总是凝着一张脸，郑夕看到他进了对面就有些害怕，不敢去敲魏姨家的门。妈笑她傻，说都是小孩子，有什么可怕，要是怕，以后就离他远远的就好。 郑夕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后来，就不能这样想了。爸妈坐大车去乡下修路，下着大雨，又打雷，再也没有回来过。几个叔叔婶婶闯到家里来哭，都争着说会对她好，她吓得抽泣起来，直往魏姨怀里钻。魏姨看不过眼，把她带家里去，说煮米汤给她喝。她哭得眼泪鼻涕抹了一脸，她终于晓得爸妈死了，死，就是永远也见不到了。

“姐，别哭，喝汤就不渴了。”她用袖子擦干净脸，才发现桌边上还坐着一个人，围着口水兜，脸颊沾着米粒，说话结结巴巴的，怯生生的端着碗给她看。他多惨啊，是没了妈；她现在跟他一样惨了，都是那讨债的鬼。郑夕哇的一下，眼泪又哗哗流，奶团子被她吓了一跳，汤水洒了一地，也开始哭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到隔着几条街的姑姑拎着棒槌来打人，她对叔叔婶婶说，他们跟爸爸不是一个姓儿，不能歪心思想别家的房子，紧接着，就要帮她收拾东西

吴姨你爸爸是我带大的，以后你就跟了我吧，我不想你家房子。

门锁上了，蔷薇花也给搬了出来，姑姑不喜欢养花，倒是魏姨一口答应帮浇水，她背上的孩子闭着眼睛，似乎是嗅到了蔷薇的味道，不安稳地揉起了鼻子。

拐了几个弯，巷子狭窄起来，雨过天晴，屋檐淌下的水滴在青石板的凹坑里溅出一星半点，姑姑走在郑夕前头，一把将栅栏门推开，老木头擦地发出吱呀的声响，郑夕跟着进去，巷子尽头，几个萝卜头探出脑袋看她。姑姑撇了他们一眼，笑道

吴姨你倒是跟他们有缘，和姓齐的做完邻居，又来和姓乔的做邻居。

姓齐的和姓乔的到底有什么一样吗，至少哥哥就不相同。郑夕看着高瘦的影子把萝卜头们像赶鸡仔回笼似的赶回了屋，嘴一撅，又忍不住委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