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莎：女王之死

“Elsa！Elsa！”Jack大声唤着，一阵风似的往冰堡门前冲去，“我回来了！我做出魔镜了！”

　　他花了整夜收集星光，失败了两次，才算是凝结出了一面巴掌大的魔镜，厚厚的底座上凝满霜花，镜面如同流动的水银一般，手指一点，能摁出一个小坑，片刻之后又会自己恢复平整。Jack没花时间去试验魔镜到底能不能用，他怕Elsa等得着急，拿到成品就急匆匆的赶了回去。

　　然而，待他真的降落在城堡之前时，却感到周围气氛静谧得可怕。

　　守卫在冰堡大门前的笨重大雪人不见了踪影，弧线优美的阶梯中段缺了个口子，阶梯前的山地上布满了凌乱的脚印和马蹄痕迹。露台外的护栏尽数破碎，一座三角形冰屏挡在门外，尖利的边缘将日光切割成一条条令人目眩的彩色光束，看得他头晕目眩，心都跳到了嗓子口。

　　“哦不，”Jack不敢置信的低语着，飞身上楼，面对一片狼藉的大厅发呆，“哦不，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的……Elsa，Elsa，你在哪？！”

　　他跨过枝形吊灯的残骸，在城堡内上下搜寻，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迹。Elsa的魔法，她的气息，在房内徘徊不去；Jack心中恐慌几乎要突破天际，各种不妙的设想萦绕在脑海中，他扶着墙，担忧得几乎喘不过气——城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蓦地，他的视线落到粉身碎骨的吊灯上，原本没注意到的角落里，一片薄如蝉翼的布料透出幽蓝的光。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从地上拾起Elsa的裙角，心跳得越发急速：“Elsa……你在哪？”

　　手头的魔镜在此刻忽然有了反应，仿佛风吹皱了池水，银色镜面上浮现出一圈圈漾开的同心圆波纹。魔镜上方凭空冒出一阵气旋，Jack一个没抓紧，Elsa的裙角就飘了起来，直直卷入镜面之中，随即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消失在魔镜里。

　　镜面上波纹逐渐平息，接着便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Elsa，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伸出双手，正对着面前两个拿着弩机的大汉恳求着：“不，求你们——”

　　一只□□突然射出，直冲她面门。Jack差点叫出来，看着镜中的Elsa抬起双手保护自己，一面冰幕凭空出现，挡在她面前，尖利的箭头离她的额头只有几公分。

　　“哦不……”

　　Jack看着镜中的Elsa与两个大汉周旋，冲动之下差点杀人，被赶上来的一个赭色头发的年轻男人所阻止。最后的画面是吊灯砸了下来，Elsa倒在地上陷入昏迷，随即被那个被称为“Hans王子”的男人指挥着手下带走——被绑着双手带走的。

　　Jack攥紧了拳头，指节用力得发白。他将魔镜揣进怀中，拿上法杖，双足一蹬便朝着Arendelle的方向直飞过去。

　　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哦不……我都做了什么……”

　　门锁响了一声，Elsa转过头去，就见Hans提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睁着一双湿润多情的褐色大眼，还是那副故作无辜的伪善模样。他的出现提醒了女王如今的阶下囚身份，Elsa心底的骄傲被狠狠刺了一下，她走上去，不顾手上的枷锁，高傲而愤怒的质问：“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Hans抱起双臂：“我不能就这样任他们杀了你。”

　　虽然他一副“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不想与你为害”的表情，Elsa仍是听出了他语气中潜藏的威胁：他的伪装已经取得了Arendelle大部分人的信任，拥有民众（包括Anna）支持。Elsa是名正言顺的女王，然而现在Hans的一句话便能决定她的生死。

　　Elsa绷紧了心弦——无论Hans表现得多高尚，他仍是个难缠的对手。

　　她举起双手，语气稍微软化了些，但仍留有一些命令的意味：“但我对Arendelle是个威胁——”锁链随着她的动作轻响一声，“去找Anna来！”

　　她眼下的状况不适合跟Hans撕破脸，然而身为王储，说话的艺术她也是修炼过的。Elsa同样懂得如何婉转而不动声色的胁迫对方，她在提醒Hans，身负强悍的冰雪魔力，她不仅对Arendelle是个威胁——如果她想，她也能对他造成生命危险。而且，就算Elsa下台了，皇室里还有Anna，她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有Anna在，Arendelle还轮不到他一个外国来的王子做主。

　　然而Hans的下一句话却将女王的骄傲打入了深渊：“Anna，还没有回来。”

　　什么？！

　　Elsa猛然扭头，看向窗外被冰封的港口。Hans靠近一步：“你能不能终止寒冬，恢复盛夏？求你了。”

　　Elsa仍沉浸在Anna失踪带来的震撼中，她痛苦的闭了闭眼：“你看不出来吗？我做不到！”

　　Hans愕然的眨了眨眼。Elsa现在只想离开牢笼，去找Anna，或者Jack，无论是谁，只要能见上一面，她都会安心许多：“你得让他们放我走！”

　　Hans顿了顿，语带无奈的答道：“我会尽其所能的。”

　　落锁的声音再次响起，Elsa才回过神来，猛地喘了口气。天啊，她做了什么，她刚才说了什么？Anna失踪的消息彻底将她打入了尘埃，让Elsa在这个狡猾的王子面前露出了破绽——既然Elsa无法终止寒冬，那么再留着她这条命对Hans也没有意义了。没有Elsa，Hans就能名正言顺的将Anna推上王位，从而在幕后将Arendelle玩弄于鼓掌之间！

　　恐惧，担忧，不安，愧疚，愤怒……种种情绪汹涌而来，Elsa能真切的感受到体内魔力的暴动，挣扎着，怒吼着，即将夺魄而出。她低头看去，套住双手的枷锁上迅速的爬满了霜冻。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让Hans为所欲为——Anna！她既然没有回归，那就是机会！只要Anna回来，只要她能回来……Elsa了解Anna，她虽天真却不愚蠢，又是Arendelle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天长日久，她定能看出Hans的野心的。

　　还有Jack，他可能还在冰堡里等着自己……

　　Elsa抿了抿唇，拼尽全力的拉扯起锁链来。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只要Anna还有可能回来，她就不能放弃！

　　Arendelle。

　　昔日安宁美丽的小国如今已是风雪交加，天地间白茫茫一片。Jack攥紧了牧杖，竭力控制北风，不让自己被风暴吹走。他试了好几次，仍不能从空中接近Arendelle，最后不得不降到地面上，踩着冻得几乎无知觉的双脚往前走。风雪中充盈着Elsa的气息，她的魔力已然狂暴化，Jack不得不在周身加持了一层自己的魔力，以稳住身形。

　　大颗大颗的雪粒子刮到脸上，几乎划出血痕来，冰灵首次体会到了普通人在寒冬中的感受——那种身不由己、锥心刺骨的滋味。风声如雷，在耳边轰然怒号，巨大的多桅帆船被暴风掀翻，声势浩大的砸到冰面上，直接将厚厚的冰层砸碎。阵阵雪雾席卷而来，挟裹着细碎冰渣直冲云霄，锋利的边缘和尖利的棱角仿佛无数剃刀在空中飞舞。

　　“Elsa!” Jack大吼，喊声几乎被风暴淹没，“Elsa！你在哪！”

　　一开口就被灌了一嘴的雪粒子，Jack猛咳几声，顶着风雪寻找风暴的中心。除了Elsa，没人能引出规模这么庞大的暴风雪，既然她是（无意中的）施法者，那么这场风暴定是以她为中心。他张开五指，感受着空气中魔力涌动的乱流，一步步往风雪最盛的地方挪过去——风眼的周围，定是风力最猛的。只要他能穿过那层风暴最盛的屏障，定能找到Elsa的所在。

　　Elsa，我的Elsa，我的挚爱……他在心底反反复复的祈祷着，一定，要等我过来啊！

　　暴风雪铺天盖地，冰雪女王在其中仓皇的奔跑着。

　　她的一生，似乎总是在逃避和囚禁中度过——因为天生的力量而自我囚禁，因为害怕伤害妹妹而逃避交流，因为秘密暴露而放逐自己，因为无意中造成雪灾而被关押，被追杀，如同一只柔弱无措的猎物一般，在自己制造出的雪灾中漫无目的的奔逃。

　　这样的悲剧命运连苏格兰的玛丽女王都要望其项背。

　　Hans的身影浮现在一片白茫中，如同一个怎么挣扎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Elsa！你逃不掉的！”

　　逃不掉的。

　　Elsa转身，孤注一掷、放下一切尊严，恳求这个虚伪的男人：“求你……只要照看好我妹妹就好！”

　　照顾好Anna就好。无论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就算你想要Arendelle的王位也可以，要我放逐自己也可以……只要Anna过得好就行；让她幸福而无知的过下去吧，求你……

　　“你妹妹？她从北山回来的时候又冷又虚弱！她说你冻住了她的心！”

　　冻住了她的心。

　　Anna的心。

　　狂风如巨兽般愤怒的咆哮，但Elsa此刻却只能听到Hans恶魔般的声音，末日审判般在耳边炸响，让她无处可逃：“我试着救她，但来不及了。她皮肤冰冷，头发变白；你的妹妹死了——都是因为你！”

　　你的妹妹死了。

　　Anna死了。

　　Anna……死了？！

　　“不……”Elsa喃喃道，无助的跪倒在地。

　　风暴戛然而止，所有的霜雪都在这一刻静止，最后轰然倒塌，冰封的港口就这样突然的展现出全貌，千里冰封，荒芜寒冷，旁若无人，正如此刻Elsa的内心。如果Anna死了，她这十三年的紧闭算什么？她千方百计的隐瞒、逃避众人是为了什么？她遭受了被追杀的恐惧，几乎错手杀了人，承受了被囚的折辱，又是为了什么？

　　你想建个雪人吗？

　　Anna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稚嫩的童音，豆蔻年华的淘气女孩音，失去父母后忧伤而脆弱的少女音，尽数向她涌来，犹如原罪，仿佛不肯放过她的怨魂。Anna，她的小妹妹Anna，她最好的朋友Anna，她唯一存世的亲人Anna，哦Anna……她拼尽全力、不惜放逐自己也要保护的Anna，同时也是被她亲手冰封了心，夺走生命的Anna。

　　Elsa突然就很想笑。她的生活，就像一幕彻头彻尾、荒诞不经的悲剧，结局从开头就被订好的主人公，在命运的漩涡中徒劳而痛苦的挣扎，如一只在蛛网上濒死的弱小虫子，越是想摆脱束缚，就越是被束缚得更紧。仿佛悲剧的俄狄浦斯王，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落入了神谕所预言过的可悲结局中。

　　所谓的自由意志……不过是一幕可悲的幻觉。

　　寒凉从足尖一寸寸往上爬，如同墨点在清水中蔓延。然而Elsa不在乎，此刻她什么情绪都没有，什么都不在乎了。整整十三年的囚禁和逃避，失去Anna，都失去了意义。在她度过的荒谬生活中，一股阴暗的气息穿越尚未到来的岁月，从遥远的未来朝她扑来，浸染了现在，侵蚀着过去。这股气息所过之处，使她所做的一切选择都变得毫无意义，她的理想，她对自由的渴望，如落水信件上的墨迹一般逐渐模糊，消失不见，从不曾存在过。

　　Elsa的灵魂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留在逐渐冰封的体内，悲哀的恸哭着，为亲人的故去，为自己的罪孽，为无法逃离的命运；另一半被剥离体外，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看着跪倒在地的女子，寒流从心脏伊始，逐渐蔓延到全身，女子的头发越发白得发亮，皮肤失去血色，开始泛起幽蓝的冷光。

　　冰雪女王的魔力最终冰封了她自己。

　　Arendelle的未来，Hans的阴谋，Elsa的结局，她都不在乎了。有什么好在乎的呢？一切不过是虚妄罢了。人类痛苦着，迷惘的挣扎，卑鄙的掠夺，高尚的牺牲，这些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都是一群被命运摆弄的木偶罢了。在神的眼里，一切都是浩瀚无垠的平面上微不可见的斑点而已。

　　冰霜逐渐爬上了她的面孔，Elsa不错眼的看着，心底涌上丝丝满足。她即将踏上旅途，去往一个与她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的虚无世界。据说人死前会把过去的美好回忆在脑海中闪回一遍，然而此刻Elsa什么都没有想，她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两手空空的迎接死神。

　　无常命运的操纵中，死亡是她唯一有把握的一件事；她充满了期待，灵魂因为那兴奋而近乎飘飘然起来，她等待着，一生都仿佛在等着这一刻，她将得到解脱，等待灵魂消散在世间的这一刻——不想上天堂，或是下地狱，Elsa渴望的是全然的消失，真正的毫无束缚的自由。

　　风暴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本在苦苦维持身体平衡的Jack失去反作用力，猛然摔倒在地。

　　冰灵揉着疼痛的尾椎骨抬起头，疑惑的打量四周。他似乎是坐在一片广袤的冰原上，周围零星耸起几座小山——不，不是山，是船，巨大的木质帆船！Jack顿时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Arendelle面对着海港，这定然是被Elsa无意中封住的海域了。虽然之前已经被冰雪城堡震撼过一回，Jack还是忍不住惊叹于Elsa力量的强大。

　　利剑出鞘的嗡鸣打断了神思，Jack一扭头，所见之景让他目眦尽裂：Elsa跪倒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边的事物置若罔闻；Hans高举利剑向她走去，脸上尽是野心得逞的狠毒与快意。最让Jack心惊的是，Elsa从裙底到胸口爬满了惨白的冰霜，裸露在外的手臂显出半透明的浅蓝色泽，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肌肤上褪去。

　　“Elsa！！！”

　　他本能的一挥法杖，一道风刃挟裹冰霜从杖尖喷射出来，直直将Hans撞出五米开外。边上一个白发女孩——看打扮像是Elsa的妹妹——惊呼一声，目瞪口呆的看向昏迷的Hans，身后一个金发男人朝她夺命狂奔。Jack视若无睹，连滚带爬的直冲Elsa而去，在她面前重重跪倒，颤抖的伸手捧住她的脸，绝望的呼唤着：“Elsa，不，不要，Elsa！”

　　Elsa脖颈以下已经尽数凝结成冰，身体动弹不得。她微微抬眼，原本就接近无色的睫毛上镀了一层银，脸颊四周盛放着晶莹剔透的霜花；那双盛满天空之蓝、湖泊般宁静的眸子正逐渐失去神采，从深处开始冻结。

　　Jack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彻骨的寒意从接触部位透进来，如同渴望血腥的凶兽利爪般撕扯着他的心。他抚摸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脖颈和肩膀，绷紧身体每一寸肌肉，恶狠狠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句：“你敢死在我面前试试？！”

　　Elsa笑了，眼神中是无尽的歉意和解脱。她的面部肌肉已经开始僵硬，唇角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Jack。”

　　随着这一声饱含感激的诀别，她缓缓吐出当世最后一口气息，彻底化作一樽冰雕。

　　他的指尖，在距离她唇角弧度不到一微米的距离，无力而缓慢的落下。

　　“Elsa。”

　　寒冷麻痹了感官，Jack直愣愣的跪在那儿，看着她。那一瞬，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脑海一片空白，就这么傻愣愣的看着她。雪暴平息后的阳光尤为明媚，倾泻到地表，整个冰原犹如巨大的镜面一般熠熠生辉，整个世界都被耀目的白光所淹没。白光越来越强，越来越亮，灼烧着他的眼睛，几乎令他失明。而Elsa的脸庞在一片白茫的背景中越发清晰，在他的记忆中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夺目的白光刺痛了他的眼睛，Jack不得不用力闭了闭眼，视野中一群诡异的青斑随波逐流。眼睑微微发颤，冰凉的液体从眼眶中涌出来，他拒不承认双颊上的湿意。再次睁眼时，世界已经暗下来，一切背景都不重要了，他眼里只看得到Elsa，她的脸，她空茫的眼眸，唇角细微的弧度，单薄脆弱的削肩。他伸手，想要触碰，指尖却在接触瞬间虚化，直直从她身后穿了出去。

　　Jack僵住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再看向Elsa。恐惧如杂草在心底疯狂蔓延，他的双手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耳边陡然响起尖利的女声，撕心裂肺，几乎震破耳膜：“Elsa！！！！！”

　　Anna扑过来，她的头发恢复了橘色，搂住Elsa的雕像，泪如泉涌。泪水顺着衣裙留下，迅速在她脚边聚起亮晶晶的一小滩。Anna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几乎把心肝肺都要呕出来，恸哭中夹杂着近乎狂乱的呼喊，好像多叫几声Elsa就能回答她似的。金发男人站在她身后，手搭在Anna肩上，垂头丧气，周身萦绕着灰暗的哀痛气息。

　　Anna的哭声仿佛魔音灌耳，绝望而嘶哑，听得Jack恨不得堵住耳朵——在Elsa面前，没人应该这么哭，没人应该如此不加掩饰。她是那样一个端庄大方、优雅得体的人，值得所有人去尊重去爱戴，去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任何失态，都是亵渎。

　　他下意识的伸手，要将Anna推开。然而，意料之中的，他的手从她肩膀处穿了出去。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他再度变回之前的Jack Frost，那个孤寂又彷徨的Jack Frost，那个一无所有、万念俱灰的Jack Frost。

　　既失去Elsa之后，他又失去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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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战敌6253字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