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父母祭

略显平淡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周，在这几天的工作和生活里，她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一方面是倒时差；另一方面是面对眼下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才短短几年不见，她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他人的脚步了。

提着一口气，好不容易捱到了周末，她也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一大早起床洗漱，换上衣服，拿上钥匙和手机，赵明月决定出去逛逛。

显而易见的是，比起入目的高楼大厦，她更喜欢那些颇具年代的小胡同。

路过街头巷尾，偶尔会遇上三三两两的人，她走在人群中间，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生活气息。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那曾经贫瘠了很久的内心竟也生出几许满足来。

难怪啊，现在人们都流传了这样一句话，“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是这平凡世界里最普通的一类存在，于是市井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烟火气才最能抚慰我们时而不太安稳的心灵。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八月。于赵明月而言，八月，就如同噩梦一般的存在。

十一年前的盛夏，赵明月刚结束高考不久，她成绩一向不错，高考成绩也可以说是众望所归。那时候一家人还都在，生活平淡而幸福，赵明月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姑娘。只是没过多久，一家人在自驾游途中遭遇车祸，除了赵明月，无人生还。也就是说，曾经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只剩下了她一人。

自此之后，这个阴影便一直笼罩在她的心中，经年不散。

赵明月坐在窗边发呆，手机铃声蓦然响起。

她伸手将不远处的手机拿过来，上面的来电显示是“舅舅”。

随即，她手指轻轻滑动，电话接通。

“喂，明月。”祁晏沉稳的声音立刻传来。

赵明月一愣，抬手将手机传声筒轻轻捂住，稍微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应声，“舅舅……”

“两天后我和你一起去松山。”祁晏从不会再无用的交谈上浪费过多时间，直奔主题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松山，是赵明月父母的公墓所在地。一提起这两个字，她只觉得喉咙一紧，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还有会，先这样。”祁晏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赵明月的手机还被她握在手里，她却是一双眼睛盯着窗外，眼神空洞而无神。

两天后，祁晏孤身一人来接她，连司机也没带。

这舅甥两人，均是一身黑衣且面无表情，加上他们俩话都不多，使得车里的气氛一瞬间充满了尴尬。

“早饭吃了吗？”红绿灯停车的间隙，祁晏问到。

赵明月低着头，很是机械式的回答到，“吃了。”

“……”祁晏便不再说话。

赵明月坐姿端正，尤其是在祁晏面前。但是就这样坐了一个多小时，她也有些挺不住了，微微动了动上身，她说，“大舅舅，那个……”

“都安排妥当了，你不必费心。”祁晏打着方向盘，不等她说完，就开口了。

“好。”赵明月点点头。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赵明月的头靠在车窗边上，昏昏欲睡。

祁晏侧头看了一眼，便将空调温度调了调。

从市中心到松山公墓，车程大约需要四五个小时左右。祁晏开车很稳，即使他鲜少亲自开车。

中午十一点，烈日当空，车子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时，副驾驶上的赵明月依然还没醒，祁晏先是等了几分钟，随后抬手看了看时间，祭拜是耽误不得的，所以只得把她叫醒。

他轻声说，“明月。”

听到声音，赵明月下意识的皱皱眉头，她的睡眠质量很差，甚至是经常在夜里难以入睡。

“到地方了。”祁晏又说。

赵明月眨眨眼，眼神迷离，而后看到祁晏，这才逐渐清醒过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扒拉着头发，连忙说到。

“无妨，先下车吧。”祁晏说完兀自解开安全带，长腿一迈直接下车，走到后面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几束花束。

赵明月也来到了车后方，祁晏将两束花递给她，她伸手接过，而后捧在怀里。

“还记得在哪吗？”祁晏走在她前面，回头看了一眼她。

她抬起眼眸，目光直视着对面的人。好像每次见他，内心都会觉得很受压迫。

其实不怪他会这么问，她出国整整三年，三年不曾来这里。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也许她早就该忘了。

她张张嘴，稍作沉默才发出声音，“记得……”

两人一路沉默，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半山腰，即赵明月父母的墓碑前。

她突然停下脚步，不敢再上前。

祁晏听到身后没了声响，回头一看，就见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他的耐性实在不算好，若是在生人面前或许还会稍有克制，但在此刻并没有。

他往回走了两步，拉上赵明月的手腕，迫使她跟上他的脚步。

墓碑一个挨着一个，一路走来就已经看到了无数个姓名。到了眼前，看见那两个分外熟悉的名字，赵明月只觉得心头一颤。

她蹲下身，目不转睛的看着上面的照片，不过片刻便眼眶发酸。

她轻轻抬手摩挲着刻在上面的名字，好像一笔一划都还熟记于心，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她花了好多年时间才慢慢想明白，原来，人一旦不在了，那他留下的任何东西都失去了价值和意义。

祁晏分别对着两座墓碑三鞠躬，然后放上花束，整个过程都十分的小心翼翼。

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他小时候和她最是亲近。以前父母都忙，就只有姐姐照顾他，陪他玩耍。他其实一直不是很喜欢赵怀山，因为如果不是他，那姐姐也不会离开京市，去一个那么偏僻的地方。但那是姐姐的选择，他会无条件的尊重她的选择。只是他想不明白，那时候就想不明白，所以他曾经问过她，喜欢是什么？爱是什么？是有多喜欢，有多爱？才能让人抛下父母和兄弟姐妹，抛下一切，而后奋不顾身。

祁清和他说，“阿晏，有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爱情尤甚。只有当你遇到了，才会明白。”

如果爱一个人意味着要失去很多人，那祁晏想，他宁愿永远都不要明白。

他现在还会在赵怀山的墓碑上献花，完全是看在姐姐和外甥女的面子上。而实际上，他恨死那个男人了。总想着，要不是因为他，也许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纵使家人都不接受，到最后也接受了。只是，故事的结局不能让人如愿罢了。

“我去车上等你。”他弯下腰轻轻捏了一下赵明月的肩膀。

“好。”赵明月。

她太瘦了，祁晏想。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她满月。那时候祁朝文正在气头上，得知以后便不让他再和祁清来往。再然后，时隔十几年，再一次见她，便是在祁清和赵怀山出事后的第二天。

小姑娘那会儿红着眼，哭得撕心裂肺，让他也跟着心疼。

他很忙，光工作上的事情就一大堆，但他还得管姐姐姐夫的身后事。父母年纪大了，刚一听闻如此噩耗就纷纷住进了医院，弟弟祁晟那会儿也还年轻，单照顾父母都快忙不过来了。

于是祁晏，一边要处理后事，一边要参加大大小小的会议，还要看管这个天天哭得嗓子冒烟的外甥女。一个月下来，他可以说是分身乏术。等到后事处理完，一切尘埃落定，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以为一切到此为止了，却没想到不省心的事还在后头。

赵明月那会儿天天话也不说，就一个人闷在房间里，门也不出。

祁晏一开始还不觉得怎么，当时因为积攒了很多事务要抓紧处理，他有段时间属实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她。

等他再回过神来公寓里看她的时候，发现这里简直已经不是人可以待的地方了。

一开门，烟味酒味，呛得他这个经常抽烟喝酒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咳嗽了好一会儿。

他把人从房间里揪出来，正准备问问她想干什么，蓦地发现小姑娘俨然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就那么看着她，不发一言。

而她坐在地毯上，任由他怎么看她，都不吭声。

良久的沉默，就好像是谁先开口说话，谁就落了下风一般。

但是赵明月一直很感谢祁晏，是他在黑暗中拉了她一把，否则她将会永远的沉沦下去，直至她死，至死方休。

回到眼下，赵明月在祁晏走后才彻底放松下来，她将几束花摆好，然后突然就笑了。

“爸、妈，我回来了……”她说着说着又哭了，“好像一眨眼，就过去好多年了……”

“我以后会好好生活的，你们看，这么多年我不是也过来了嘛。”

下山，赵明月面色如常的走到车前，看见祁晏正开着车窗在抽烟。

祁晏离老远就看见她走过来了，待她走近，随手就将剩下的半根烟掐灭。

“舅舅，谢谢您。”她车门旁边停住脚步，言语间很是真诚。

闻言，祁晏略一挑眉，“上车吧，还得尽早赶回去呢。”

“好。”她轻声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