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贵族

姜停云从傅离枳的房间出去后，门外下起了小雨，灰蒙蒙的雾气缠绕着呼吸道和瞳孔处，让他下意识觉得不舒服。

军部建筑的天台除了铁质栏杆空无一物，但顾梨四年前似乎很喜欢站在那里发呆，有时候一站就是一整天。

那时候他似乎问过她在看什么，她只回答说，“天空，森林，还有远处的河流。”

“一直这么孤身一人，不会觉得孤独吗?”

顾梨没有回答。

其实她并不觉得一个人站在天台上看远处的森林时，有多么的空寂且孤独，但当她处于这个国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迷失了一切情感时，她才真的会感受到一些茫然四顾的孤寂。

甚至是残忍的绝望。

其实在十岁之前，在维斯特地区的某个山庄工作时，她大概和大多数的奴隶一样，并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有那么的不可忍受。

做不完的工作，难以下咽的吃食，理所应当的打骂，或者没有自由没有尊严的生活——好像只要习惯了就可以了，毕竟他们也没有办法反抗。

可她亲眼看着一直照顾她的老婆婆因为擦洗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名贵花瓶被活生生打死，曾经给过她吃的的貌美女仆被强行占有再抛弃，最后不堪屈辱跳楼自杀。

还有主家那位尊贵的小姐陆莺染，她曾在看着omega被殴打的时候制止过那些人，可陆家的家主告诉她交换腺体的对象就选omega时，她也只是平静的点头。

就好像一切都只是理所应当一样。

所以顾梨也觉得，那么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恨意，深刻到她足够忘却其他一切道德与人性的恨意，也合该是理所应当的。

“雾太大了，回去呢。”

“好的，先生。”

……

姜停云几乎是下意识就去了天台，浅金色长发的omega和四年前站在同一个位置，隔着雨雾，清清冷冷的回头看他。

这样的情景其实是有过很多次的，顾梨在姜停云身边待了一年的那段时间里，姜停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omege审讯犯人时的冷血残忍，也不是顾梨同他几次出入包围帝国的森林勘测地形时沉默的陪伴，而是她站在天台上的那种，平静的阴郁。

他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能记得omega站在军部建筑天台的铁质栏杆前，那双忧郁的灰蓝色眼眸空洞且麻木，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一样，一动不动的站着。

“顾梨。”

偶尔他会喊她，那时候还是一头浅金色短发的女孩子就会回头看他，就像是橱柜里的人偶转动身躯，没有任何正常人应该拥有的情感波动。

和顾梨相处了那么久，在姜停云知道她的真实目的之前，就连他都想不到，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拥有那样极致的抑郁，绝对的理性，甚至是审讯时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但现在面前的身影和记忆里的戴着斗篷的短发女孩子重叠的时候，姜停云却明白了一切，他和她隔了大概十米的距离，低沉着声音问道，“你当初泄露情报，诱导敌方虐杀那几百名士兵。”

“是因为孤儿院的事情吧。”

那双灰蓝色的眸子不再是平日里那副冰冰凉凉的样子，那种深刻到仿佛无尽的鲜血都填不满的恨意侵占了整个眼眸，omega用那样的神色注视着姜停云，冷冷道，“只是为了钱，为了权而已，他们凭什么就可以理所应当掠夺别人的器官，理所应当的虐杀别人的生命。”

“那些人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不是施暴者，就是旁观者。”

omega用那么恨的眼神看他，几乎是带着杀意道，“姜停云，我问你，我不该杀他们吗?！”

那种恨太具有穿透性，姜停云几乎要以为那是对自己的杀意了。

“可即使如此，你这种行为，也无异于叛国。”

“所以呢?上将先生要告发我吗?”

本不该出现在那个omega身上的嘲讽神色那么明显，初落甚至有些轻蔑道，“那为什么上将先生现在还没有动作呢?”

“让我猜猜，应该是无法掌握我到底知道你多少不能见人的秘密，害怕如果我死了，你也没办法好过吧?”

姜停云好像是真的生气了，但不知道是他骨子的修养还是虚伪作祟，他没动手，只是冷冷道，“怎么，现在不装了?”

“顾梨，我现在可以不动你，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omega看向他，冷冷道，“别摆出一副被背叛的样子。”

“我觉得恶心。”

姜停云没再理她，直接转身离去。

初落一直从下午站到了深夜，细密的小雨渐渐湿透了全身上下，身体从里到外都冷的刺骨，可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静默的看着远方。

或许是预感到差不多了，初落背对着天台外坐上了栏杆，好像是并不在意湿滑的栏杆可能带来的危险，只是看向天台上唯一可以上来人的楼梯口处。

傅离枳上床前犹豫过要不要去找她，毕竟这里是军部，并不安全，虽然碰到敌人的机会并不大，但如果被当做敌人射杀或者被alpha强迫什么的……

明明是那个omega不识好歹而已……

傅离枳别扭的告诉自己想要找她只是为了惩罚，却终究还是披上披风跑遍了整栋楼，还是最后碰运气上了天台，才看见那个omega坐在栏杆上，背后是毫无遮挡的几十米高空。

小少年用一种“你死定了”的目光看向她，一步一步走到那人面前把omega拽下来，狠狠甩了一个巴掌道，“你疯了吗?！”

小少年情绪有些激动的想把omega推到地上，却失控和她一起倒在冰冷的天台上，雨越下越大到有些模糊了声音的时候，小少年恶狠狠道，“我又没说不要你了，你这是要干什么?用自杀威胁我吗?！”

小少年有些粗暴又有些残忍的撕开那人的外衣，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道，“反正也是早晚的事情，要是这样你就能听话点，也省的麻烦了。”

被重压倒在地上的滋味并不好受，身体早就在临界值的omega的咽喉处断断续续的流出血来，她尝试推开傅离枳却使不上力气，只能用最后的力气轻声道，“殿下何必勉强自己做不愿意的事情呢?”

“何必为了我这样的人?”

“初落，你听清楚了，接下来的事不是我对你的怜悯，是惩罚。”

那双灰色眸子隔着夜色，只留下一片死神般凌厉的黑色，“我一定会让它成为，你终生难忘的惩罚。”

傅离枳用自己的披风把omega的手捆起来的时候，初落清清冷冷的看向他，“您误会了，我没想自杀。”

“殿下是因为想到了什么才会情绪如此激动吗?殿下真的已经决定了，要永远和我这样恶心的人捆在一起吗?”

傅离枳扯下一截披风的布料粗暴的塞进omega嘴里，omega却是狠厉的去咬小少年纤细的手指，在小少年抽出手指因为鲜血和忍痛恢复了一丝清明的时候，冷冷道，“够了，殿下，惩罚应该是对我，而不是对您自己。”

“没必要把我和您的母亲联系起来，也没必要永远沉沦在当初的鲜血和仇恨里。”

“您该恨我的，而不是强迫自己喜欢我。”

带着玻璃质感的灰色眸子沉默的注视着雨水中脆弱且冰冷的omega，就像透过她回忆着什么似的。

“殿下有想过自己真正想做什么吗?高贵的身份，出色的能力，这些您都不缺，可如果一个人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只被用作奴役和欺凌弱小，未免也太可悲了。”

“殿下虽然高傲，但无论是对我的容忍也好，在首都在军部对那些普通民众的保护也罢，这都是一位真正的贵族应该做到的事情。”

“殿下，我不愿意，您也不愿意，所以，请您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