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奈何桥的彼岸，是寂渊。
人，神，鬼死后都得到这走一遭。
无论你是世间最厉的鬼，还是人间最善的神，入了寂渊，分解就是你的宿命。
没人躲得过。
寂渊负责“灭”，而决定鬼魂要不要被灭的，是幽都离司。
地府很大，但幽都只有一个，管理鬼魂生死的离司，也只有一名。
他叫话无极。
据说话无极长相奇丑，性格古怪，喜好不定，是比泼皮媳妇，刺头无赖还要难对付的人物。
简单说来，他就想当个大爷，说一不二的那种大爷。
世间有个定理，有人当大爷，也必定有人不伺候大爷。
小安，就是这么个比大爷还大爷的存在。
也不知道是他确实命中带煞，勾魂的白无常，锁链还没套他身上，就被一道雷劈死了。
人还没过奈何桥，奈何桥先断了。
经此一遭，十殿阎罗一致决定，给小安安排个职位，让他不要祸祸往生路。
免费获得寿命延长卡，小安也乐的自在。
但有人欢喜自然不缺有人眼红。
而眼红之人，正是话无极。
而好巧不巧的是，话无极当时也是靠着逆天煞气，混到如今这个职位。
如今有人跟他撞人设，还引起十方阎罗的注意，顿时让他不爽。
最倒霉催的，话无极是小安的直系上司，小安，就是话无极的文秘。
话无极一个生死相，本来是用不到什么文秘。
他判断鬼魂是否要进寂渊，全靠眼缘。
对，正宗的外貌协会。
此外貌不仅包括长相，还得是脾气性格，以及，直觉。
他觉得你好，你就不用死，他觉得你不好，抱歉，滚去去世吧。
小安上任第一天，话无极就给他批了一个准入证。
准——同意。
入——寂渊。
准入证是个小木块，丢到小安面前之时，小安正拿着阴间的平板，为收件地址烦躁。
听到木头声响，头也不抬的说道：“垃圾捡起来左拐俩百米有垃圾桶。”
还未等话无极说话，他淡淡的补充道：“并且为你的不礼貌行为向我道歉。”
话无极久未说话，准确来说，他自上任后基本没说过话，他的喜怒自有人踹摸。
一时之间竟忘了怎么张嘴说话。
杵在小安面前，离地三尺，像块悬空晾着的白布。
二
“快速麻利点，挡着我的光线了。”
小安极为不耐烦的将其往左扒拉了点，看着自己恢复宽敞明亮的桌子，大手一挥，“算了，不和你计较了，垃圾捡完就走吧。”
话无极顿了半天，才重新拾回语言功能，张口冷冷道：“限你三天之内滚去寂渊。”
小安呲的一笑：“都是第一次当鬼，我凭什么听你的？”
话一出，梁子算是结下了。
阴间众鬼说道这段成年八卦的时候，总是最羡慕也是最叹息的。
那时的话无极简直就是黑恶势力代表人物。
哪怕话无极找不到准入证，众鬼都可以幸灾乐祸个半天。
更何况现在被上头派来的文秘制裁。
连登阴界新闻榜头条几天。
本来众鬼以为，话无极必在小安身上栽跟头了。
更有传言说，小安就是上头某高管阳间亲戚，看不惯话无极，派来制裁他的。
未料300年刚过去，一向看不起话无极的小安反倒先巴结起话无极。
连之前他最厌恶的巧言令色他也不惜，逢人就说话无极多好多好，自己多么多么不懂事。
众鬼围绕小安转了三圈，确认没有任何串魂的迹象，一致迷惑，小安怎么就弃明投暗了？
一向不伺候大爷的人开始伺候大爷，话无极是怎么把人逼疯的?
众人迷惑，话无极更想不通。
好好的人一夜之间转了性，不习惯倒在其次，惊悚才是重点。
就好比天天吵架的死对头，突然之间给你捏腰捶肩，端茶送水。
正常鬼第一个反应都不会是这个东西想和自己和好，而是这狗东西想谋害我。
话无极亦然，而他本就是个被人伺候惯的人。
小安第一次示好的时候，话无极做出了和三百年前一样的选择。
只不过这一次，小安半跪在地，双手捧起了准入证，垂眸道了句“好。”
话无极连冷哼也不愿，随手开了片“镜”，看着小安走过奈何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面色平静地踏入寂渊。
小安在赌，赌注是命，奖励也是命。
寂渊上无风，却在小安靠近之时无风起波，似在雀跃又有新魂可以撕裂。
小安足尖轻点，他清楚踏下的那一瞬间，寂渊便会生撕他的魂灵，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他缓缓抬脚，伸手摸了摸脸上刚粘的新皮，像是想给自己加一些勇气。
浪离足尖不过半寸，寂渊不是海，里头根本没有水，可小安却平白的感觉到足尖传来的湿意。
只要再高一点，他就输了。
最后半秒，就在小安以为话无极真的同意这么轻易让他死的时候，话无极动手拉回了他的魂。
魂离，寂渊唔咽了一声，像是不满。
但小安松了一口气。万事，开头总是难的。
三
....
小安回来后，接受到的是话无极更加变本加厉的折磨。
往往路过的鬼差总以为小安忍不下去了，要开始黑化反击了。
小安却总是摸一下额角，摆出恭维的笑，说道：“话大人指教的是。”
将老好人和受气包演绎的彻底。
数百年如一日。
日子久了，话无极也觉得腻歪，他说什么，小安都会照做。
就像一个老棉花。
老往棉花上出气，气出不出来，反倒先气死自己。
话无极折磨的少了，小安的巴结却一样也没拉下，顶着众鬼怪异的眼神，端茶送水，阿谀奉承，做的娴熟。
偶尔话无极兴致来了折磨一下他，更多的时候，他成了众鬼看都不屑看的对象。
几百年前风云人物小安，如今成了幽都离司最不起眼的背景板。
变故来的很快，快到十殿阎罗放纵话无极嚣张了几千年，才想起来幽都离司话无极这个不靠谱的鬼忘了处理。
才匆匆给话无极拟旨赐了寂渊一游。
话无极一死，众鬼连带鬼司欢呼庆祝了俩百年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准入证没人发了。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提醒十殿阎罗。
出了名的办事慢的阎罗殿，这回火速派了个新官。
新官相貌堂堂，就差在脸上刻个刚正不阿。
坐在那边，方圆十里好像都充满了凌然正气，和话无极形成鲜明对比。
话无极的阴影笼罩太久了，如今看到新官的脸，众鬼才反应过来，十殿阎罗一向喜欢刚正不阿之人。
而这个新官，就是长在十殿阎罗的审美上。
幽都人民一向热情好客，新官上任更是自发在离司办了三天流水席。
就在众鬼喝得半醉半醒之间，不知谁道：“好久没看见小安了”
不少鬼一愣，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小安这么号人物，好像好久没出现在群众的视野里。
正议论之时，主坐上的新官微笑的拍了拍惊堂木，道：“大家好，我叫安常，大家也可以叫我，小安。”
小安伛偻了太久，久到说起小安这个字，想到的不是几百年前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暴躁少年。
而是那个伛偻在离司一角，贼眉鼠眼，阿谀奉承的中年人。
如今，再见主桌上正气凛然的新官，众鬼再三确认，才发现新官和小安真的有许多相似之处。
比如眉梢后半指长的伤口。
不管众人信不信，曾经的小安，如今已经成为了离司的安大爷，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成为第二个话无极，霍霍离司数千年。
不过小安像是极为亲民，连往日遭受过的白眼都忘了一样，和众人一杯接着一杯话家常。
其实哪有什么家常，不过是互相垫话。
不过表面上的其乐融融倒是让忽然驾到的十殿阎罗十分满意。
众鬼见小安把十殿阎罗捧得飘飘然，暗想，小安估计会在这个位置上呆稳了。
没想到没过俩年，小安就被调任了，去了十大阎罗殿。
起初偶尔还有零星的消息传回来，比如安大爷功勋卓著，又高迁了。
再之后便没了消息。有人猜，小安如今已经是高官。也有传言道，小安因为不知名原因栽了，赐给了寂渊。
各有各的说法，个比个的真。
传到司空耳朵里，他不屑一顾的笑笑，不作答。
身边的奶娃娃，好奇问道：“司空，你不好奇嘛？”
“不好奇。”说完，他闭眼假寐。
千年前，他渡了个煞气缠身眉梢带疤的少年，给了他一具假面，帮他控制煞气，好让来生不似此生这般因为煞气而病痛缠身。
后来这个少年已经不满于活下去，他爬的越高，看到的越多，想要的，也越多。
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将自己困死在面具之后。
他见过少年俩面，一次是送他上黄泉，一次，是送他进阎罗殿。
前一次，他给少年假面，少年拒绝了，后一次，他想帮少年摘下假面，少年亦是拒绝了。
答案都是一个：“我想活着。”
小奶娃娃不依不饶的问道：“那他现在还活着吗？”
司空无可奈何的睁开眼，答道：“活着，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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