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楔子
天佑元年正月冬。
丑时，鸡鸣。
守罢一夜无虞，巡捕房的张捕头喝酒暖了暖身子就提了灯，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赶。
巷子里一道黑影窜到眼前，撞向张捕头手里的油灯。
张捕头心里一惊，在定睛一看，确是麾下的一个小捕头。
“啧……慌张什么，没长眼睛啊，你也不看看，你爷爷我……”
“张捕头，前头…死人了，死人了”小捕快坐都坐不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张捕头看着小捕快的样子有些不屑，打了一下小捕快的头说：“没见识！”
“我的天啊！”还未走到二角巷口，老远就能看见满天蓝盈盈的鬼火。
雪色天色一体，中间女尸焦黑，张捕快见状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PART.1 入梦
这女人应该死了很久了，这一夜的雪生生盖住了这女子的腰。
秦子祁看着尸体如是想，他抬头看了看灰白的天空，嗅到仿佛凝成了冰的空气，却没有闻见预想之中的焦糊味。
“啧，你们说这是哪家的姑娘啊?”李小二扒着张三的肩膀吊儿郎当的问到。
“夜半被杀，只怕是不正经的。”张三头也不回的说。
秦子祁看着被人群围住的女子尸体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已经是这个月他上任以来死的第三个女人了。
所有的女尸表面全都烧的面目全非，但无所例外的是，所有的女尸头顶，都插着一根锃亮的金簪子。
“这小妮子死的地方可是邪门。”张三沉吟片刻，“林家这宅子，会不会有什么脏东西？”
“可不，宋庄就‘死’在这。”李小二对着张三挑了挑眉，着重强调了‘死’这个字。
听着纷纷议论，秦子祁厌恶的皱了皱眉头。
同样皱了眉的还有人群里一个带着锥帽一身白衣的少年。
雪色和少年的衣袂一样深。
少年的背后天空阴霾，更显得少年身后的短剑银光闪闪。
“欸你看那簪子，那不是你送给相好的吗!”李小二看见金簪子突然灵光一闪对着张三就说到。
李小二见张小五并不说话，侧了脸才发现哪里还有张小五的影子，身边这一个玉面少年竟有七分像静庵的林家姑娘。
李小二冷汗一瞬间就下来，只觉得有一把剑悬在头顶，玉面少年勾了唇，李小二动也不敢动，只听见耳边那少年清冷的声音像是在催命
“小二哥，跟我走一遭吧。”
李小二感觉到一把刀抵上自己的腰，立刻抖得像筛糠一样，缓缓退出人群。
这时身后人群中突然传出惊呼，李小二不由得回了头，蓝色的鬼火在白色的雪地的映衬下竟是有铺天盖地而来，而用刀抵着自己的玉面少年在蓝色的幽光下粲然一笑，几乎与记忆中的火光里的林家姑娘一般无二，更像是地狱里爬出的鬼魅一般。
李小二不由得心头一滞，“你——你这个疯子!”话没说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玉面少年此时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不是疯子，我是死了，‘我’早就死了。”
PART.2.梦魇
既然尸体接连出现在林家的院子外，秦子祁不由得把目光放到了林霜身上。
静庵的林家姑娘叫林霜，着实是个可怜人。
自从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宋庄，在一场大火里尸骨无存之后，她便断了发去做了姑子。
这是宋庄死后的第七年。
静庵虽然小，香火倒也没有断，林霜敲完了木鱼，便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抽出三根檀香，朝着观世音菩萨拜了又拜。
秦子祁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个一袭僧衣朝着佛像跪拜的娇柔尼姑。
“你是宋庄的未婚妻？”
“他死了七年了，”林霜连眼皮都没有抬，“是被人活活烧死的。”
“烧死？”
林霜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是被活活烧死的！是那几个下人！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就在林霜正准备扑向秦子祁的时候，静庵后边窜出来一个小尼姑，劈手将林霜打晕。
“施主……”
秦子祁挥手打断小尼姑即将脱口的话，“我知道她疯了。”
走出静庵，秦子祁突然觉得有些口渴，于是随便找了一个茶摊子坐下。
雪霁天青，天跟杯中的碧螺春一样纯粹，地却都是雪化了之后的狼藉。
一个少年，白衣白锥帽，交错着纯粹与狼藉出现。
“一杯秋白。”白衣少年刻意压低了声音坐在秦子祁对面。
“有些事情，秦大人还是不要管为好。”少年用杯盖轻轻扫去了杯中的浮沫，头也不抬的说，“人死如灯灭，该灭的灯芯自有我们解决。”
“你倒是挺喜欢白色？”秦子祁沉默半晌，却突然问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她说我穿白色好看。”
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衣袂飘起，显得背上地银剑大而沉重，平添几分孤寂和单薄。
没有谁天生就是尼姑的。
秦子祁顺着林家的宅子问了一路的街坊。
“林霜那姑娘确实可惜了，小时候全街的孩子就属她最伶俐，可还是个孩子王呢！”
“林姑娘和宋公子可是天生一对，从小在一起玩还一起去学过功夫，我家老爷子还没死的时候，他们还来给我们表演舞剑花，唉。”
……
西家东家一字一句拼凑起来,也就一句造化弄人。
二
一场大火烧死了白衣的公子，烧断了林霜的青丝，之后青灯古佛，再也不提岁月里深深埋葬的、一生一世仗剑的美好愿望。
“先生来只烧鸡吧！”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孩子正努力地举起一直灰白色的烧鸡，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请求。
秦子祁哑然失笑，买下一只，刚刚准备拨开，却被小乞丐拦阻。
“先生这还是生的呢！”小乞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瓶水，把灰白色的烧鸡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铺在地面地外套上，然后把整瓶水浇了上去。
灰白色褪去，露出青黄色地棕榈叶。
秦子祁隔着布料剥开，外边的棕榈叶竟然也没有破。
熟了的烧鸡散发出阵阵香味，秦子祁的手却越缩越紧。
他想起东家婶子说的一句话，“林家姑娘很喜欢吃街边小叫花子做的烧鸡，还专门去问了做法……”
PART.3.梦醒
女囚房的火烧了一夜，林霜最后选择了一个最刚烈的死法，与她心中那个惦念不忘的白衣少年郎一样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其实，秦子祁本来判了林霜秋后斩首的。
她可恨，也可怜。
彼时在大堂上，林霜一身白衣，情绪及其不稳定，一会儿是白衣少年的语气，一会儿又变成了一身僧衣心如死灰的小尼姑语气。
“我不该死，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我要让她们知道永失所爱的滋味！”林霜声音沙哑如同男子，一字一顿都带着绵绵的恨意。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林霜又突然声音软弱地摇起头。
直到宋庄出现在大堂上的时候，林霜突然愣住，双目失神，仿佛灵魂正在被抽离。
宋庄，现在应该叫庄宋，还是一身白衣风姿无双，七年时间，他早已成家立业，子孙绕膝，看起来仍旧温良无害，可是他嘴里心里说的想的都是直刺人心的刀子。
“霜儿，对不起……可是我真不想娶你。”宋庄低下了头。
因为说不出口不爱，所以选择了死遁，只是没有想到，林霜因为受不了刺激，竟然把自己的意识生生分成了两半，一半为自己活着，一半带着仇恨替他活着。
大概是看了太多复仇的侠士故事，被宋庄的金簪子买通，而故意在林霜面前燃烧伪装成宋庄尸体的狗尸的下人们，都被林霜当成了杀人越货欺主的强盗。
那时候，林霜看着制作烤鸡的生石灰和漫天的阴雨，想到了以牙还牙。
侠者，义也，不伤人，但诛心。
她把每一个拿了金簪子的下人的挚爱以她们的名义约来茶馆，诱导她们换上涂满了生石灰的新衣。
雨来，无伞，像是温水煮青蛙一样，林霜就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们等在原地，逐渐衰竭。
白衣来去，就像是江湖义士，执掌生死，直到梦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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