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去

　　凌晨2点，原本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早已安然入睡，只有远近不一的几盏灯光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现。可正在此时原本寂静的漆黑夜里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夹杂着几声微弱的求救声掩盖在火声之下。

　　离得近的几户人家，猛然从睡梦之中惊醒。窗外映出冲天火光，伴随着呛人口鼻的浓烟，顿时，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咒骂声，哭喊声从起火点蔓延开来。冲天的火光将黑夜照得犹如天明。大家顾不上白日的体面，有的裹着薄被，有的穿着睡衣，更有甚至只穿了一条裤衩子，丝毫不见白日的光鲜体面，在房屋下的楼坝中，站满了一群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望着火光，不知所措。年老一点的甚至大哭起来，想着白日还一家安然的吃着饭，却在这转眼之间连栖身之地都全部葬身于火海之中。

　　“大家都先撤到安全的地方去，现场火势太大，不安全。请大家互相看看有没有周围的邻居没有出火场的，登记一下。”消防队接到报警通知，赶到现场时，看着楼坝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立刻做了紧急疏散，便转身往火场之中冲了进去。

　　随后赶来的社区工作者，带着一堆应急物资将楼坝上还在徘徊的人们带去了临时安置点。大家互相搀扶，安慰着彼此。白日里的那些个小别扭在生死攸关时早已荡然无存。

　　“2单元5楼的刘医生在吗？”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忍耐着嗓子的不适，嘶哑的问了一句。大家扭着头左右的瞧了瞧，没有出来应声的人。

　　“刘医生一家难道没有出来吗？”

　　“刘医生，刘医生？”

　　“我家的月月呢？“

　　“阿豪呢？你们看到我家阿豪了吗？”原本安静下去的人群又响起彼此呼喊自己亲人的声音。

　　原本已经精疲力尽的人们，此时却完全没有了想要休息下去的欲望。有体力好的年轻人正跃跃欲试想要出去找人。

　　看着越来越躁动的人群，原本还在一旁登记的黎园不得不拿起喇叭开始喊话。

　　“请大家安静一下。现在消防队员正在救火，如果有人员没有出来的话，他们肯定也会救助的，你们现在过去根本帮不上任何忙，说不定还会给消防员造成负担。请大家冷静下来，谅解一下。”

　　门外正在维持治安的警察听到屋内传来的制止声，拦住了正准备出门的人群，及时制止他们找人的行动。

　　“我知道此时大家肯定是万分担心火灾中还没能出来的亲人朋友，可是比起消防员来大家都是没有任何救治技巧的，你们现在过去，除了添乱根本帮不上任何的忙。如果出现更大的灾情，你们连自救措施都没有，还谈什么救人找人的。你现在出去了，等会又要浪费人去找你们，这根本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请大家冷静思考，做出正确的判断，不要一味的关心则乱。”黎园举着喇叭，苦口婆心的劝解着。

　　屋内众人原本已经忙活了好几个小时，皆是身心俱疲，只是还身在火场的亲人们牵动着自己的心，可是黎园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现在的自己去了火场出来添乱，根本帮不了什么忙，甚至还会给搜救工作带来麻烦，众人想了想也就歇了自己出去找寻的心。大家坐在长椅上不发一言，各自沉默。

　　发生火灾的楼房里，消防员正奋力的抢救，只是火势颇大，浓烟滚滚，施救措施有些施展不开。楼道里原本堆着一些居民不要的旧家具，此时成了火灾的主要助力。

　　“救命啊！救命啊！”一对年轻的父母正抱着一个只有八九岁的男孩子，在火光之中徘徊。他们想要冲出去，可是门口的火势实在太大了，根本不可能逃出去。而且不断有浓烟从楼下往上扑来，窗户外也传来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夫妇俩抱着孩子看着外面的火光，双眼湿润，屋内的温度也越来越高，怕是等不到人来救他们，便要死在这房子里罢了。

　　“爸爸，妈妈我怕。”孩子只有八岁而已，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恐怖的事情，只知道拉着父母的手，不安的在一旁低泣着。

　　“淮淮不怕，爸爸会保护你和妈妈的。”男子拥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在屋内等待救援。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火势也越来越大，屋中的一家人也越来越焦急。如果等不到救援的人，他们一家人怕是只能死在这里了。

　　“阿英，我们不能等下去了，万一救火的人上不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淮淮还那么小。”刘峰拥着妻子儿子,在这滔天的火光中显得格外的渺小。

　　“等会我把棉被打湿，护着你们冲出去。”话音刚落，刘峰便压着身子往厨房跑过去，可是进去才发现，厨房根本没有存水，而且水管里也没有水。如果没有水做掩护，他们一家根本不可能从门外的大火中冲出去。无力感瞬间将自己包围。他回头看了看外边的妻子和儿子，他们也正看着自己，眸中映出点点星光，那是窗外的火光照映出来的。他知道等待自己一家的命运是什么了。他慢慢的压着身子回到家人的身边，更加用力的抱着他们。此时他怀中拥着的是自己的全部了。

　　火势从门外不可抵挡的涌进屋中，像是死神手中的镰刀，正在准备切割屋中三人的生命。

　　“峰哥，总归我们一家是在一起的。”宋莲英紧紧的握住刘峰的手。

　　妻子永远都是温柔如水的，她总是在自己的身后默默支持自己，从来没有抱怨过半句。刘峰左手拥着妻子，把手中的湿毛巾放在妻子手中。“阿英，遇上你，我很幸运。好好活着。”刘峰知道，家中没有水了，手中的毛巾是这火场中唯一能活下去的东西。

　　“峰哥”宋莲英将手中的毛巾推向刘峰，她眼中涌出泪水，晃了晃头。

　　"不要，不要。"她将头抵在刘峰的胸口，眼泪将刘峰胸口的睡衣打湿。

　　“不要说话，省着力气。阿英，活着，好好活着。就算为了淮淮，求你了。”刘峰贴着妻子的面颊，附在耳边说着最后离别的话。两人结婚10年，恩爱如昔，平时周围也有不少人调笑一二，说是老夫老妻还如此腻歪，真是羞羞羞。可是刘峰想，他还想和她再腻歪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吸入的浓烟越来越多，头也越来越沉，三人不约而同的昏睡过去。

　　“有人吗？有人吗？”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消防员紧急的呼喊声。还有不断砸门的声音。刘峰因为体力原因，率先醒来，强撑着身体，想要去开门，旁边的妻子也醒来，两人互相扶持着，抱着怀中已经昏睡过去的儿子往门外慢慢挪去。

　　正在这时，消防员也顺利的打开了大门，看到屋内的三人，也松了一口气。他们接到通知，说是楼里还有一家人没有出来，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楼下上来，火势也越来越大，大家顾不上询问其他，从夫妻手中接过昏睡的孩子，护着一家人往楼下走去。

　　一行人走到2楼的时候，原本火势已经控制住一户人家，却有一罐藏在厨房的液化气突然爆炸，走在后方的刘医生夫妻还有2名消防队员被突如其来的热浪，掀翻了过去，不知生死如何。

　　随后赶来的队员立刻将昏迷过去的几人救出火场，又开始对整幢楼进行扑火施救。

　　“谢谢奶奶。”苏念接过手中的酥饼，甜甜的叫了一声。脸上的两个小酒窝惹人喜爱。

　　“不用谢。”老人伸手在小丫头头上摸了摸。

　　“妈，你赶快收拾东西，跟我去丰城一趟。”老太太刚和苏念说上几句话，却发现自己的大儿子，着急忙慌从楼下跑上来，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刘强拉着老太太的手转身进了屋。

　　苏念年纪小，看到隔壁奶奶回去，自己也拿着酥饼高兴的往家里走去。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啊。去南？是你弟弟出什么事情了吗？”自己家在丰城只有小儿子一家人，大儿子一说去丰城，又如此急切，让老太太的心瞬间就提上来了。

　　“早上接到南市那边的电话，是说小峰那边发生了一些事情，具体的要等过去才知道，家里边我也已经给淑芬讲好了。我们快些走吧，我车票都买好了。”刘强早上接到丰城医生的电话，说是自己的弟弟一家遇到火灾，情况有些不大好。让他们赶快过去，怕是去晚了见不到最后一面。可是又不好跟老太太明说，怕老太太还没过去就先受不了昏倒了。本来也不想说，可是已经到这个时候，总归最后一面是要赶上的，怕以后老太太心里留疙瘩。

　　“你说什么，小峰出事了？什么事啊？你倒是讲清楚些啊？”一听自己的小儿子出了意外，老太太眼泪抢在话前便落了下来。

　　“来不及了，路上在跟您说，我们收拾好东西就走吧。”刘强拉着老太太的手，半搀扶的拉着东西就往丰城赶去了。

　　“又在吃零嘴了，等会还要不要吃饭了。”肖永兰拿着手帕，擦了擦苏念嘴角的点心屑。

　　苏念乖巧的点了点头“要吃饭的，没吃饱。”

　　肖永兰伸手点了点苏念的脑门：“就属你最贪吃，等爸爸回来就可以吃饭了。先去把手洗一洗，整个就是一小花猫。”说完便起身往厨房去端菜。

　　“哒哒”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苏念一听就知道是爸爸回来了，连忙跑去帮爸爸拿拖鞋。小短腿一跳一蹦的像是一只小兔子。

　　“谢谢念念。”苏玉桥接过宝贝女儿手中的拖鞋，利落的穿上，便往厨房走去帮忙。

　　一家人开开心心吃了午饭，肖永兰哄着女儿睡了午觉，便开始做家中的清洁。丈夫苏玉桥在一旁也拿着抹布帮忙擦拭桌子。

　　“刚刚我回来的时候遇到刘哥俩母子了，着急忙慌的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苏玉桥是个热心肠，平时与隔壁刘强一家也相处得不错，刚刚看到他们很着急的往外赶，连自己与他招呼也没顾得上，只是冲自己摆了摆手，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知道啊，我刚刚在家做饭呢，也没看到他们出门。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如果他们开口让咱们帮忙的，咱们能帮上忙的肯定也要帮上一帮的。”夫妻两人都是古道热肠，虽然不是本地人，可是却在这里与邻居都相处都不错。丈夫苏玉桥听到妻子这么说，知道自己妻子的脾气，笑着点了点头。

　　“医生，求求你们救救我弟弟和弟妹啊，孩子还那么小，没有爸妈可怎么活啊？”刘强拉着主治医生的手，哀求的叫喊着。

　　“刘先生，你冷静点。我们真的尽力了，病人伤势太严重了。我们也没有办法，你节哀！”这次的火灾的确伤亡严重，这对夫妻送来的时候烧伤面积达到80%，这里的医疗条件根本救治不了，他们也感到无能为力，只能劝家属节哀。

　　刘强伫立在医院走廊上，母亲还在病房守着昏迷过去的刘景淮。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年老的母亲和已经失去双亲的侄子。他痛苦的抱着头，靠着墙默默的流泪。他不能在母亲面前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料理，弟弟已经走了，他不能因此倒下。他强撑着精神往病房里走去。想着该怎么开导刘景淮。

　　“淑芬姐，怎么今天是你在接送悠悠放学啊，你家婆婆呢？”肖永兰出门丢垃圾，看到隔壁的何淑芬接孩子回家，有些奇怪，何淑芬是护士，平时工作很忙，平时都是老太太接送孩子的，又想到那日丈夫说看到刘强母子慌忙出门，便好心的问道，如果真是遇到事了，自己也可以帮些忙。

　　“哦，这几日家中出了些事，老太太和刘强都回老家去了。”何淑芬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回答也有些心不在焉。

　　“噢，那行，如果你没时间，给我说声，反正我也要去接苏行衍的。”肖永兰看何淑芬有些精神不济，也没好意思拉着问她，识趣的终止话题，提着垃圾往楼下走去。

　　“好的，妹子，谢谢你。”何淑芬拉着女儿疲倦的走进去，刘峰的事情丈夫已经打电话告知了自己。虽然自己一家与二弟一家没在同一个城市，可是毕竟在也相处了十几年，他们对自己家也是颇为照顾的，自己进医院工作的事情还是多亏了那个弟弟的。想到自己那个今年才8岁的侄子，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这好好的一个家说散便散了。

　　医院病房内，已经醒过来的刘景淮，一言不发的望着天花板，大大的眼内没有任何的光彩。他很想流泪，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很想哭，却根本哭不出来声音。他紧紧的攥着床单，他压着心底的害怕，不想去听伯父的话，可是那些字却一个个像钉子一般牢牢钉在自己的耳朵里。

　　“淮淮，你哭吧，别忍着，你哭出来就好了。”刘强看着病床上的刘景淮，自从自己跟他说父母已经去世的事情，他就一言不发的躺着，睁着眼定定的看着天花板，不哭也不闹。完全没了生气，自己知道这种事情根本没法说谎，只好如实相告，母亲已经哭昏过去两次了，可是这个侄子却是不哭不闹，他看着更揪心了。

　　“淮淮，等你父母安葬了，你就跟伯父回渝城好不好？”刘强拉着他的手，眼泪也滴在了他的手上。

　　眼泪落在的地方让刘景淮觉得有些烫，他很想挣开伯父的手，很想告诉他，自己不想去渝城，他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这个有爸爸妈妈的地方。可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丝的声音。他有些慌了，他摇着头拼命的想要拒绝。

　　这时，一旁流泪的刘强也发现有些不对劲，他看着侄子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看到了侄子的挣扎。他连忙伸手按住了正准备乱抓的双手，大声的喊着医生，没一会，医生也赶了过来。

　　“医生，你快快看一下这孩子是怎么了。”自己的弟弟已经出事了，侄子要是在出事，这可真是火上浇油了。

　　“好的，你先出去，我们给孩子好好检查一下。”刘强被医生请出了病房，提病床上躺着的刘景淮检查

　　十几分钟后，医生走出病房，揭下口罩对刘强说：“我们已经检查过去，是被浓烟呛了嗓子。不是很严重，只要注意休息，按时吃药就可以了，你们不用惊慌，孩子的身体很健康。”听了医生的话，刘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好的，谢谢医生。”刘强给刘景淮盖好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放下心来。

　　他望着刘景淮熟睡的脸陷入了沉思。